「每個當下都是對其所攆去過去事物的重申,也是對任何一種未來事物的預期。」─Maurice Merleau-Ponty《知覺現象學》
《未來簡史》上演的早上,正傳出全國人大常委會,將會為梁頌恆和游蕙禎宣誓而作出第五次釋法。上演前後的日子,不同團體發起的遊行示威,也改變不了從北京而來的決定,正如戲中最後現身的「主席大人」一樣,無上的權位封殺了眾人對未來的想像,不論你要帶著復仇意志存活下去、變換身份但求依存、還是甘心成為螻蟻偷生。一部關於時間的舞台劇,與一場早已預知結果的政治風波在香港同時交錯上演,劇場與現實的相遇並非是一種巧合。
甄拔濤雖刪去此劇原名《A Concise History of Future China》中China一字,但「中國」的身影籠罩整部劇作,戲中唯一擁有名字的角色安蒂岡妮所遇到的困境,是將二千年前的希臘悲劇搬演到26年前發生的一場絕食抗議,而她的弟弟也在示威中,身中多槍已亡,死後甚至被政府禁止安葬;安蒂岡妮只不過是為了安葬弟弟而已,卻也引發出如原著一樣的戲劇衝突。甄氏的創作養份除了在新文本和荒誕劇之外,還有南美的魔幻寫實主義等文學元素。吳承恩《西遊記》(還是劉鎮偉的電影版?)裡的白骨精蜘蛛精、卡夫卡《變形記》、《綠野仙蹤》和《異鄉人》,還有動畫《攻殼機動隊》等等......文學文本不單是了解今次作品的途徑,更讓甄氏借助這些視覺形象,意象,創造了一部由如走入迷宮般的劇作。觀眾不難想像甄氏以《安蒂岡妮》來指涉「六四事件」,但刪減China也是擴大觀眾想像,這幾乎是每個極權國度也會發生的情況,不論是南韓光洲事件,台灣二二八,還是泰國1973年10月的學運,反抗者死於政府的的槍枝下,更一直被禁止追究,亡魂與家屬的心靈也一直未能平息。
『藝術不是反映現實的一面鏡子,而是用來塑造現實的鎚子。』─Augusto Boal《被壓迫者劇場》
但甄拔濤無意要引領觀眾導向如《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的政治劇(舞台劇作具有政治性,應與政治劇被分野討論),探討政權醜聞,甚至引發觀眾討論和行動,他只在舞台上創造出一連串處境,不論是「現在」的北到南和「未來」南到北的旅程來反映劇場外環境,也即是當下我們身處的空間,那當下又要如何面對?過去所經歷的考驗會否幫助我們去面對未來?劇中最後的一句對白或許是甄氏作為創作人對眼前困局的一種回應—「痛苦就是倫理」。沒有未來式的「痛苦」,痛苦是當下之物,那進一步說,面對當下就是一切倫理?
那當前又面對怎樣的環境?想到近年香港劇場界,也曾經出現了急切回應現實環境的劇作,筆者所指的自然是雨傘運動後,一連串以此作為主題的劇作,務求反映「現實」,也回應「現實」,甄拔濤在2015年的編劇和合導作品,《少年一心的煩惱》和《灼眼的白晨》以年輕人視角一一回應了反國教,雨傘等社會狀況,在運動發生兩年後的今天,他決意走出寫實框框,全然投入充滿意象的劇場世界,或許正是用藝術形式(或行動)來回答/擴闊這個問題。但也不止一位評論者指出,在《未來簡史》其劇本豐富的意象性下,甄拔濤只採取了大量對白來交代情節,人物動機和心理變化,缺少了「行動」,面對龐大而零碎信息密集底下,也教觀眾吃不消。但在此,請容許筆者以另一種角度試圖詮釋,舞台上展現異常的凝滯,也正好反映了當前的社會狀態,欠缺了「行動」的發生條件,我們就如同戲中人物一樣也同樣被困在未來和過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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