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不少小市民說:「立法會開會總是吵吵鬧鬧,議員不議政和不做實事,還是不投票選議員吧!」。撇除今屆議會在宣誓風波下常休會,以往立法會開會時間通常很長,連續十個小時吵吵鬧鬧的例子其實絕無僅有,給市民「不議政和不做實事」的印象乃基於電視台經剪接後播放的議會新聞大多祗約長一分鐘,於是總剪入不同黨派衝突得最激烈的畫面,而議員們亦會絞盡腦汁搏在這一分鐘內上鏡以使更多市民認同自己的政見,偏偏小市民往往祗留意議員們的出位花樣,卻忽略議政時的具體內容。
看方俊杰導演、黃呈欣編劇的藝君子劇團新作《竹林深處強姦》,最大感受是此劇像個「娛樂效果掩蓋事件真相」的政治寓言。《竹林》取材自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竹林中》(以往最經典的改編正是黑澤明的電影《羅生門》),把一宗竹林強姦、殺人案件的三名疑兇放進現今日本電視台的錄影廠中,讓這三個像《羅生門》的角色於娛樂節目《邊個殺邊個》裡作供,電視台觀眾(等於劇場觀眾)可透過手機應用程式投選誰是真兇,荒謬的是當觀眾投票時其實對三位「被告」所知不多,講過的證供亦顯得疑點重重,況且觀眾(好比法庭的陪審團)看戲時也難集中於聽證供及思考誰是真兇,皆因會受到台上(等於電視台攝影機前)大量娛樂效果和觀眾席的亢奮氣氛影響而分心,娛樂效果包括節目主持Dirk哥(宋本浩飾)既浮誇又粗俗的說話內容、電視台辣妹舞蹈員、中東裔「被告」(尹偉程飾)等角色那些浮誇的服裝造型設計、演繹方式,以及加插一些粗口歌歌舞、像電影配樂的煽情音樂、與人虎共處、大量噴血、辣妹多次電暈雙失憤青(林子傑飾)等極具惹笑、暴力效果的瘋狂場面,而觀眾的亢奮除了來自台上喜劇效果的精心設計外(編導尤其著重「用同一個工作人員屢次揹暈倒憤青」等可增強喜劇感染力的細節),還來自電視台工作人員的煽動,如人員會在電視節目未開始前叫觀眾用派發的「邦邦棒」(打氣棒)盡情釋放看節目時的興奮。
巧合地,從電視台審判疑犯,到要觀眾用手機判案,再到主持人的浮誇演繹兼不中立(Dirk 哥往往不理會有否合理證供便直指某「被告」有最大嫌疑,亦在無證據下稱中東裔疑犯為「恐佈分子」),然後到主持與工作人員煽動觀眾的情緒,《竹林》的演出形式都跟一星期前在葵青黑盒劇場上演的蘇格蘭天堂鳥劇團作品《米蘭達與卡里班:惡魔審判日》有不少相似之處(《惡魔》以在電視台審判卡里班有否強姦米蘭達為劇情骨幹),基於兩劇的演出日期相距甚近,《竹林》抄襲《惡魔》的機會甚微(除非藝君子劇團成員有看過《惡魔》的外地演出),卻反映香港的社會、政治狀況或許跟蘇格蘭有共通點,當中最重要的狀況是小市民受議會內五花八門的道具(好比《竹林》裡的老虎道具)、語言或肢體暴力(好比《竹林》裡辣妹用電棒多次襲擊雙失憤青)影響而不去深入瞭解、探討各項議題的具體內容與解決社會問題之道。
大量粗口怎能在電視節目播出?《竹林》的做法看似不合情理,但現今從電視節目、議會聽到粗口或粗俗話語的機會確比從前增加不少(傳媒必定用「必」的音效遮蓋不能播出之言),況且編劇的做法其實是把傳媒、社會中人集體低俗的現象推向一個荒誕的地步,迫觀眾反思「為何要靠低俗,而不以其他更有意義、創意的方法搏取收視或人們注視?」(不是排拒粗口的存在價值,粗口可以跟有意義、創意的東西並存,所謂「低俗」是指內容空洞乏味之餘又加插粗口、性或暴力),台詞及場刊指節目《邊個殺邊個》播出第一百集,正反映一個社會若只有低俗生活、文化,是多麼可怕。從黃呈欣的劇本所見,案件的懸念、留白、疑點和離奇之處相當多,如劇中的角色為何會拖著老虎及視老虎為寵物?為何首相(案中死者)透過「問米」上身說自己帶著情婦到森林後,「被告」Bibi (知名女演員,黃呈欣飾)很快便以爸爸(看來指首相)在森林強姦她來回應?為何中東裔「被告」會拿金刀殺人?大量證供沒有任何或詳盡分析下便要觀眾選真兇,加上最終判定真相的又是案中死者而非投票觀眾,自然予人有力地諷刺假選舉、人治社會取代法治社會之感,那種馬虎活像現實中撐政府政改的市民根本不知特首是如何選出來,撐人大釋法的市民亦不知「人大」與「釋法」是甚麼。
台詞指三名「被告」是自願上電視台受審,兼且自認有殺人(即非遭執法部門逮捕後接著受關押),這寫法無疑教人摸不著頭腦,皆因看完結局後觀眾都知道三人沒有殺人,為何他們要講假話呢(除了 Bibi 外,其餘兩人把殺人動機說得毫不清楚)?唯一原因似乎是三人收了電視台的表演費飾演「被告」,這好比香港、蘇格蘭及其他國家均有人當收錢的兼職示威者或收錢在網絡上力撐某政客某政見,筆者覺得《竹林》最大的劇本缺點正是沒有寫到是否收錢認罪及收錢外有否其他講假話的原因,未能促使觀眾針對角色的貪婪或其他人性特點作深入的思考,該些思考的重要性在於一個社會之所以有那麼多人把假話說成真話、混淆是非黑白,背後往往牽涉一些為人所忽略但值得多些人關注的深層個人、社會因素,舉個例:一個收錢遊行撐政府政見的小市民,貪婪背後的原因可以是該小市民幹著薪金少兼工時長的工作,並妒忌常吵鬧的非建制派議員賺到比自己高得多的薪金,如何消除這種妒忌及掃除脱貧的障礙?是不能忽視。
節目《邊個殺邊個》有幾節廣告時間,卻不見廣告播放,而是安排《邊個》裡那多次在案件重演時扮死者的屎忽鬼(潘劍秋飾)變臉演一個講故事者,所講的是小明走進真村、假村和真假共和國的經歷,這些經歷象徵現今不少港人不真誠面對自己的生活(如為了私利而漠視或歪曲假話)或不懂分辨政客、商家及其他人的真話與假話。接著編劇又從謊言生活中引領觀眾反思「盲信者」、「陰謀論者」、「沉默者」這三類港人的特質,並盼更多人走進或建立有良心生活的良心村。講故事者的談吐和場面處理是冷靜、理智、睿智、坦誠兼自在,跟《邊個》節目的喧鬧庸俗、嘩眾取寵、情緒失控、令人迷失構成極大反差,能刺激觀眾反思:怎樣才能從紛擾的社會中讓自己變得清醒?
《竹林》多位演員都見有好演技,潘劍秋在節目扮死者噴血時、「問米」遭首相靈體上身時及講真村假村故事時,神情與身體狀態的演繹明顯有兩種較近似和一種截然不同的演繹風格,近似者予人享受玩弄黑色幽默但又演活不同程度的受操控之感,而講故事時則演得悠然自得。宋本浩演Dirk哥時似足一個玩 Death Metal的Band友兼爆發出很大的身體、說話能量,跟他本人和變臉演警察、問米佬時有著不同的說話模樣、節奏。林子傑把雙失憤青要藉著作供來發洩的滿心抑鬱演得甚為上身,而黃呈欣則演活女明星的星味及將角色的內心創傷、大情大性作了坦蕩蕩但自然的流露,十分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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