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歌劇導演大致分為兩類:一類喜歡嚴格遵循歌劇劇本的設定,以忠誠於歷史原貌為基調,並有像電影導演利芬施塔爾(Leni Riefenstahl)那樣可供調配的無盡資源,在舞台上建造起恢弘的亭台樓榭,深宮高牆,鐵郭金城。另一類導演在享有自主發揮時,不放棄任何突破原著設定的機會,用盡量簡約的手法,在舞台上打造出光怪陸離,時空轉移的情調。
易立明無疑屬於第二類。九月八日晚,易立明創建的北京新蟬戲劇中心出品的德彪西(Debussy)《佩利亞斯與梅利桑德》(Pelléas et Mélisande)於上海大劇院作了中國首演,該場演出亦是上海愛樂樂團2016/17樂季的開幕大戲。我所觀賞的是九月十日的第二場演出。除了牧羊人/醫生由中國歌唱家王猛擔當以外,清一色由外籍演員演出,兩場演出不設AB組。
德彪西帶有強烈印象主義的音樂語彙在無終旋律、角色設置和情節構成上強烈帶有瓦格納(Wagner)《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Tristan und Isolde)的畫風。與《特》劇相同,《佩》劇講的是一個典型的三角戀愛。國王戈洛迷失於林,意外發現梅麗桑德,順手將其帶回城堡納為妻妾。你來我往中,梅利桑德與和自己年齡相若的佩利亞斯暗生情愫。待到真相大白時,戈洛殺死胞弟佩利亞斯,梅利桑德產下一女後離世。然而比發生在英國康沃爾的《特》劇更為徹底的是,《佩》劇對故事的時間地點均不做限定。如夢如幻的不僅是角色設定、時空特徵,更是德彪西詭異的和聲進行和詠敘風格的演唱。在德彪西的調色板下,加之梅特林克(Maeterlinck)的原著,這對男女主角不似凡人,恰似天仙觸不可及,猶如鏡花水月,虛無縹緲。
基於音樂與劇情的特徵,人們很容易將此劇與崑曲《牡丹亭》聯繫起來,兩者都帶著浮生若夢的強烈烙印,遊園驚夢的驚鴻一瞥。由此,易立明舞台製作的主要基調,便以京崑獨有的寫意留白,替代實景建構。純白的佈景輔以投影擔當全劇底色。背部的大螢幕投射出大海的場景。位於舞臺兩側的帶有鏤空的移門就像京劇裡的層層幕布一樣將舞台切割開來。易立明試圖將京崑的象徵性美學嫁接到此劇。雖然在西方早已有羅伯特.威爾遜(Robert Wilson)等人的嘗試在先,但還是創意果敢,精神可嘉。
突出的創意底下,卻是問題累累。易立明用折子戲般的方式,處理德彪西的無終旋律,五幕共十五場場景被近十次在音樂進行時的移門換景和噪音干擾,打碎了歌劇的連貫性。兩側移門的頻繁調度不僅將演員活動區域局限在大劇院舞台的前方三分之一,更限制了側逆光的使用,過多的正面光和頂燈使舞台彷如「僵屍」般單調乏味,人物受光很不均勻。第四幕梅利桑德的愛情表白,雖然音樂早已是波瀾起伏肆意汪洋,但在舞台表現上竟然無動於衷,很難讓人信服。其他方面,雖然易立明嘗試在舞台上再現移步換景、虛實結合這類東方寫意手法,但第四幕的假山石破壞了寫意空靈的氛圍,尤其是牧羊人粗陋的裝扮突兀出場,與其它演員的服裝風格完全不搭,讓人不禁產生「蘇武牧羊」的即視感(Déjà vu)。總的來說,這是一版融入可貴創意,但在細節呈現上生搬硬套,毀譽參半之作。
如果說歌劇舞台製作的終極目的,是為音樂服務的話,那樂池中的上海愛樂樂團和湯沐海則創造了一個中國歌劇演出史上的奇跡。指揮和樂隊僅用兩天半排練,就完成了指揮家皮埃爾.布列茲(Pierre Boulez)和導演彼得.斯坦因(Pete Stein)需用六周完成的工作。在湯沐海棒下,樂團在第一幕的前三場換景音樂中幾度如履薄冰。不過待到第二幕起,樂團便開始發揮穩健至終。此劇的演唱只在交代劇情,而情節氛圍的鋪陳渲染、推波助瀾,全在樂團使勁。所幸,即使舞台上的視覺呈現參差不齊,樂池裡音樂家們的演奏,連同幾位歌唱家的賣力演唱,為德彪西的音樂畫卷,書寫了色彩斑斕的大氣磅礴。
看畢此歌劇首演,讓人無比期待,將在2018年北京國際音樂節中演出由凱迪.米切爾(Katie Mitchell)執導、已於今夏在法國艾克斯—普羅旺斯音樂節(Aix-en-Provence)上演的《佩》劇的新版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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