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傳統偶戲可分成三類:布袋戲、傀儡戲和皮影戲,其發展歷史淵源甚早。傳統偶戲清代傳入台灣後,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創作形式因為諸多因素自然會產生內在與外在的質變,從語言到表演皆然。
在還沒有兒童戲劇的古代,傳統偶戲便是受兒童歡迎的戲劇類型。時至今日,我們觀察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後當代台灣兒童劇場會發現,運用傳統偶戲的元素創作紛陳,不過演出形式已與傳統有別。
這個時期因為「九歌兒童劇團」等專業兒童劇團紛紛成立,經過二十多年來的藝術探索,新世代的台灣兒童劇場已經更趨成熟了。以九歌兒童劇團、「紙風車劇團」、「如果兒童劇團」這三大兒童劇團為首,加上「鞋子兒童實驗劇團」、「杯子劇團」、「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偶偶偶劇團」等中小型兒童劇的演出內涵,固然也有強調教育性,但他們更在意的是戲劇作為藝術的整體表現,演出表現方式也十分多元,或真人演出,或人偶同台,或純粹偶戲,更有「國光劇團」、「海山劇團」創作兒童戲曲等多樣變化。對台灣兒童戲劇發展而言,現在絕對是一次百花齊放的興盛年代,面對演出蓬勃的現象,我們當然更有理由要在兒童劇的藝術上勘探,找尋新的研究路徑。
但兒童戲劇的論述在台灣,長久以來偏重在以創作性戲劇為主流的面向,探討戲劇教學在教學場域的應用,其他面向的研究論述則十分匱乏,因此這篇文章想試著以「光影戲」為焦點探討當代台灣兒童劇團創作應用呈現的風貌與美學特色。
二、
我用「光影戲」一詞,當然是直接和傳統皮影戲做區隔,因為過去皮影戲用的偶以動物皮製或紙製,偶的造型都是側面身影,參考傳統戲曲角色行當去雕刻造型,兼具手工藝之美。且傳統皮影戲中,舞台白幕固定成一個框,燈火投射的光源多數固定,視覺變化較少、動態感不足,實在無法應付現代人的視覺習性。再則傳統皮影戲,後場亦規定須有形制的樂器伴奏,對偶的操演念白亦有所要求。
「光影戲」就不同了,音樂不必然有後場樂手伴奏,操偶念白自由不講究雅或俗,使用的布幕也不拘於一格,甚至不搭在舞台上,懸空的也行,兩面甚至三面布幕亦常見,可以用來處理角色的意識流動或場景變換,具有電影畫面併貼剪接所呈現的視覺效果。因此,光源的投射、遠近、色譜,也有更多彩多姿的變化。至於在光影下表演的偶,可以是傳統的平面側身影像,但服裝造型都未必參照傳統戲曲角色去設計,更可以加入真人演出,在光影前依照距離落差展現人影忽大忽小的物理現象,頭上還戴著可展現三維空間立體的紙雕面具,以人代替偶自由行動。換言之,光影是光影戲的靈魂,在光影的剎那變換之間,觀眾的幻覺產生了,此幻覺的產生對於兒童極具吸引力,是吸引他們將自己採取一種觀點,如同心理學家拉康(Jacques Lacan)的鏡像論述,使兒童把自己視同所見的影像去體驗,想像中的我隨著分裂演化出來。
三、
當代台灣兒童劇場中最熱衷光影戲的首推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於2004年起連續三年夏天,邀請國際知名的光影戲專家Larry Reed來台灣帶領工作坊。Larry Reed來自美國舊金山,他是演員以及舞者出身,可是對電影攝影的興趣也使得他努力鑽研。有一次工作機會被派到印尼峇里島拍攝當地皮影戲大師的紀錄片,在拍攝的過程中,他深深愛上了巴里島和皮影戲,於是留在那裡學習皮影技藝。充滿實驗精神的Larry Reed,「他發明了一種獨特的影戲面具,能讓演員很容易地進入劇中角色,並靈活掌控銀幕上的畫面。他也發展了特別的燈光設備,無論任何距離或角度都能將影像均勻且清晰地打至銀幕上。他還將這種燈光改良成能以手執的設備,使得他最近的作品呈現出電影式的效果,同時瑞德(Reed)也嘗試將他的影戲表演放大到整個舞台的大小。除了個人的創作外,他還和美國各地的歌劇、交響樂團或是劇場合作,經由他的創意及影響,使美國的影戲劇場更加的豐富且令人期待。」[1]
而後來Larry Reed與台灣藝術創作者實驗創作出《光影嬉遊記:孫悟空大戰蜘蛛精》,2006年首演,將傳統將皮影戲結合舞台劇、電影拍攝手法,中西合璧讓人耳目一新。東西方跨界跨文化的融合,是現代戲劇的流行常態,《光影嬉遊記:孫悟空大戰蜘蛛精》也可以算是這股思潮影響下的創作。以傳統皮影戲經常演出的《西遊記》文本出發,偶的服裝造型亦參酌古典作法,適當的台詞念白也運用傳統模式,但是在超過十公尺高的大螢幕,動用十餘位演員與偶的共同演出,則是台灣兒童劇場首見。
戲中每一個畫面的安排,俱見用心巧思。壯觀的白幕有水墨畫裡的空靈虛靜,流雲、遠山、亭台樓閣,利用燈光變化製造出不同的景深、遠景、中景、近景,輔以演員置身其中的行動表演,從容不迫地交錯演示,不斷顯現出一股化平面為立體的抒情意境。更不時有角色臉或身體的特寫交替,如電影攝影手法般淡入淡出,使得觀眾彷彿在看一場電影。整體而言,《光影嬉遊記:孫悟空大戰蜘蛛精》表現形式很新穎,但內在精神又回歸古典,自然會使我們關照到如高友工於《中國美典與文學研究論集》談到文學研究的美感經驗問題提及的「心境」從客觀材料的認識融入主觀的自我層次後得到一種「價值」,境界就是在這種經驗過程中發現的。兒童劇場提供兒童接受的不能只是逗趣的情節而已,本來就應該也在藝術層面,提供兒童對於意境的體會感發,這也是兒童劇場另一個需要肩負的教育意義。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除了《光影嬉遊記:孫悟空大戰蜘蛛精》之外,還有《剪紙人》、《快樂王子》等戲都可見到光影戲的穿插使用,不斷走在創新的路上。其他如「Be劇團」《膽小獅王特魯魯》,「飛人集社劇團」與法國「東西社」合作的三部曲:《初生》、《長大的那一天》、《消失——神木下的夢》,「影響•新劇場」《尋找彼得潘》,「鞋子兒童實驗劇團」《東谷沙飛傳奇》等兒童劇都是當代台灣兒童劇場中應用光影戲的作品代表,表演形制有大有小,但綜合觀之,會發現當代的光影戲普遍呈現一股詩性氣質,讓說故事的節奏不再重複以往兒童劇的熱鬧喧嘩為主旋律,取而代之的是抒情語調,是光影影像的詩意意境營造與流動,這是兒童劇場美學的進展,也是我們所樂意看見的。
[1]巴特、洛克波頓(Bart. P. Roccoberton, Jr),〈非常”傳統”在美國——美國偶戲概述〉,《1999國際偶戲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鄭嘉音譯,轉載引自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網站http://www.puppetx2.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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