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華人網絡世界(尤以大陸為主),出現兩個新興詞彙,一是「城會玩」,原句係「城裡的人真是會玩」,意指城裡人把戲多、玩法出眾,五花八門、目不暇給;另一詞是「不服來辯」,意指只要不服氣的人就來單挑辯論,有一股強烈自信、堅持自己總是「對」的感覺。
經友人告知,才曉得香港中樂團今屆樂季閉幕音樂會,由台灣頗有話題的傳奇指揮陳澄雄執棒,並有大陸著名鋼琴家石叔誠、箜篌演奏家吳琳加盟,演出鋼琴協奏曲《黃河》(石叔誠修改版)等曲目,似乎與開季音樂會《黃河大合唱》有頭尾呼應之感。然而,雖然我近年學術領域確以研究《黃河》為主,但吸引我觀賞此場演出的動力,卻是音樂會開頭的一首改編曲——由陳澄雄移植為中樂版、原蕭士塔高維奇創作的《節日序曲》!
眾所周知,《節日序曲》通俗流暢,那華麗透亮的銅管配器很吸引人,然這般音色卻是中樂弱項,如何模仿著實令人好奇。看著此次暑假遠遊行程恰巧有空,便決意繞道香港,訪友之餘,正好恭逢其盛地「獵奇」一把!
去年底,我在台中觀賞陳澄雄指揮台灣交響樂團(NTSO),即有演出《節日序曲》,足令我留下難忘印象。陳氏以「大小事一把抓」聞名,即便演出協奏曲時的樂隊中止處,都不忘一小節、一小節地揮棒拍下,事必躬親。此次中樂版《節日序曲》,不變的是他帥氣且精力充沛的身段(七十開外,實不簡單),但曲始嗩吶的「號角聲」,仍讓人有些頭皮發麻,不免懷疑是否和聲有誤?擦弦聲部亦似未適應原作音樂語彙,表現主旋律時有些飄移。結尾處外加數把嗩吶及笙,壯觀不少,回頭一想,這樣演奏雖然令熟悉原曲的人不大適應,但理性想想,還是有模有樣有點意思的。
香港中樂團長年經營樂器改良,音準音色可靠不少,又或者說更符合西式聽覺審美。但有些尷尬的是,節目手冊中關於《節日序曲》之介紹,依然使用銅管、圓號、大提琴等原作編制講解,未顧及台上擺放的樂器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由吳琳主奏的箜篌協奏曲《浴火鳳凰》,是齣耐聽的作品,雖然結構上稍傳統保守,但在音色堆疊、和聲轉變,以及主題旋律展現方面,都有作曲者陳能濟相當顯著的風格特徵。經由當代學者研製的雙排鳳尾箜篌,音色音量上不大理想,必須透過電聲才能擴大傳達。(吳琳返場曲為《春江花月夜》,倒挺有意境。)至於上半場壓軸的西藏三界(韓永作曲),雖然第三樂章〈人界,人與人類的互愛〉有反覆拼貼冗贅之嫌,但整體還能提供有點意思的音色效果,而西藏樂器的運用也讓觀眾大開眼界,且作品頗吻合當今樂界一片湘、滇、雲、藏、疆等,以刻劃異質邊緣文化為表象的時尚潮流。
下半場的重頭戲,自然是由石叔誠修改換尾、劉文金配器的鋼琴協奏曲《黃河》。在香港中樂團稍早的宣傳影片中,石叔誠自謂將帶來「原汁原味」《黃河》,其實筆者不同意此論,一來從西樂換成中樂就不原汁了,二來將〈東方紅〉〈國際歌〉主題抽換(此係最新總譜定稿方案),亦不原味。但無須爭辯的,石叔誠畢竟是《黃河》的演奏權威,尤其七十高齡還能相當精彩地將《黃河》的力量與堂皇奏出,值得深深敬佩,樂音也很能感動人心。2004年,筆者曾於台北觀賞石氏與台灣國樂團(NCO)演出同版《黃河》,相較之下,今此演出石氏狀態反而更好,而且樂隊的層次細節分明,聽覺上也頗享受。
但據筆者記憶,此次演出的《黃河》除了石氏修改段落外,有些配器似乎指揮及樂隊又做了調整,例如〈黃河頌〉有一段該出現嗩吶處未聞其聲,而〈黃水謠〉最末多了十分明顯的豎琴聲。若再雞蛋裡挑些骨頭,就是指揮、獨奏,這兩位老人似乎個性都有些好強,誰也不依誰,〈保衛黃河〉末段進入「我們看見了河岸」強奏前,樂隊與鋼琴有一點脫節,好在指揮、獨奏、樂隊三方面經驗老道,尚能化解,反而聽來有另一番風味。
隨後,石叔誠帶來兩首返場曲:《翻身的日子》及《彩雲追月》。我突發奇想,《翻身的日子》是郎朗經常在彈完《黃河》後,最愛「秀」的返場曲,而《彩雲追月》則是殷承宗多演,不知石氏彈完獨門《黃河》後(其修改之版本,筆者尚未聽過有他人演譯,僅石氏推廣),興高采烈地炫示此二經典民族鋼琴曲,是否有何喻意呢?
劉長遠的《憶》,也是有點趣味的篇章,第一樂章〈溫馨的回憶〉相當通俗,感受不到節目冊中介紹作品曾得過民族管弦樂作曲大賽金獎的「光環」。但第二樂章〈激情的回憶〉畫風突變,刺激來得令人措手不及。雖然節目到此已經有些過長了,但此作的出現反而不會令人覺得拖沓。
作品悉數奏畢,觀眾報以熱烈掌聲回應,陳澄雄拿出經常搬弄的幽默橋段,比著手腕暗示時間太晚,大家該回家洗洗睡了,觀眾們必不輕易散去,於是陳氏「只好」再帶領樂隊返場一曲,演出其改編的舒曼小品。原先從小道消息得知,返場也是西樂改編,還是古典風格,心想會不會很可怕?孰料,效果很好,色彩溫暖潤和,圓滿地為音樂會劃下句點。
老蕭、舒曼的西樂中奏,新式民族樂器的擴聲傳音,作曲家們的奇思妙想與異域想像,果真是「城會玩」。能把西樂中奏效果弄到及格甚至令人滿意,香港中樂團近年推廣的樂器改良功不可沒,環保擦弦樂器的音準提昇無疑是成功關鍵。(散場時有大陸報紙記者隨機採訪到我,我也隨口說了這個觀點。)加上陳澄雄、石叔誠未受年紀老去而困,總是充滿激情的狂熱奔放,這不恰恰也是時下所謂的「不服來辯」嗎!
或許,有些聽眾不一定能接受此音樂會的作品及詮釋,但說真的,「不服來辯」,我反正聽完之後,也能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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