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過期茶葉帶來的澳門近代史課
文︰邱洛彤 | 上載日期︰2016年5月20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照片提供: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文化局
節目︰茶夢傳 »
主辦︰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文化局
演出單位︰澳門土生土語話劇團 »
地點︰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
日期︰7/5/2016
城市︰澳門 »
藝術類別︰戲劇 »

澳門藝術節每年一度的「土生土語話劇團」演出,今年製作出《茶夢傳》(A Tea for a Dream),繼續以土語(Patuá)劇場諷刺時弊,這次更加入音樂劇元素又唱又跳,並選用LED屏幕造出與以前不同的視覺效果。這次《茶夢傳》講述外地學者卡美拉(蘇安婷飾)來到澳門做研究,想了解澳門更多,卻苦於找不到人對話,大家都忙於自己的事沒空理會她,直到遇上貪錢廖醫生(李治飾)付錢買故事,意外喝下一杯怪茶進入夢境終於找到她心目中的澳門。

 

卡美拉回到六十年代的澳門時忽然學會不同族群的語言,而透過「會講我們語言」(不論粵語、葡語、土語)她輕易融入得到「自己人」的認同,甚至會用〈七個小矮人〉曲調即興對話。生日宴會一場十分精彩,幾乎動員所有演員同場演出,而且對卡美拉的身份有更多的描繪。宴會男主人說「你係邊個的女兒?識講我們的語言」標示了過去澳門對身份地位的重視(特別是當家的父親、丈夫),而語言則是得到認同的一大部份;而另一邊廂潑辣的女主人卻道卡美拉「皮膚太蒼白」,在葡人作主的澳門舊時代小麥膚色亦是其中一個身份象徵;而且卡美拉講不出自己從哪裡來,不明的身份背景讓她成為二等人,更需要依附在其他人身上。如果將對語言的討論指向土語,正正反向表達了土語作為非正式、不正確葡語(Bad Portuguese)的地位──混雜了馬來語、西班牙語、英語、粵語⋯⋯的「變種」葡語不被正統葡人精英接受。如果葡語是主體、是我們的語言,無怪平民、不正統的土語作為他者會被忽視。加上土語沒有書寫系統的發展難以傳承,只從另一端以諷刺社會的語言留了下來,到了今天即使是土生葡人也不一定會講了。

 

事實上卡美拉是誰、為了甚麼來澳門並不是很重要。劇中沒有仔細交代卡美拉的背景,觀眾也只需要知道她是「外人」。外人不是單純指非澳門人,而是不慣於「繁華」澳門,在其外生活的人。卡美拉透過一杯茶回到六十年代,找到一個左鄰右里守望相助,尚存純真的澳門社會。在過去的時空中巴治(白世棠飾)透過古怪瘋顛的夢境預言未來澳門的發展,賭場愈見奇怪的外觀、過量的發財車(賭場接駁巴士)、路環氹仔連起來等等都像痴人說夢話,當時沒有人相信,除了卡美拉與我們觀眾都深知一切在今天已成事實。透過巴治的角色帶出不少笑位,我觀看的場次反應熱烈笑聲不斷,卻不知這是多悲慘的反諷!或是無可奈何只能一笑置之?同樣過度發展問題在劇中多次被提出,「現代」時序的廖醫生要求病人肚瀉食「粒粒」(保濟丸)、卡美拉付錢才能聽故事,看來貪錢懶做,不甚專業,但廖醫生的作為對應部分澳門人現在做小事賺快錢的心態,也是一個寫照。

 

但卡美拉心目中的澳門並不一定是每個人心目中的那樣子,劇透最後結局──卡美拉回到現代卻不捨在「過去」認識、一吻定情的傑飛(左治飾),想回到過去不成最後竟發現傑飛居然也是誤喝怪茶的現代人,就牽手開心離去,大團圓結局;二是廖醫生見狀也喝一口茶,卻甚麼也沒發生。如果要論主要創作出《茶夢傳》的編導飛文基想從本劇帶出的訊息,也許「人」才是一個社會是不是心目中最理想狀態的重要因素。卡美拉回到過去尋找澳門,結果她想要的澳門並不是60年代,而是有傑飛(或任何重要的人)的澳門。確實在短時間要探討跨越年代的澳門史不易,但在規模拉大後結尾卻是手牽手快樂生活下去卻失重了。

 

劇終後有一短片非常淺白再將編導的話講一次。短片模仿過去歌舞昇平的澳門旅遊廣告,惹笑地帶領外地旅客睇澳門各種各樣「參照」國外的景點,(甚至有卡拉OK式的配唱字幕)最後仍然帶出澳門居民才是最重要的資產、最吸引的地方。歌詞中重重複複、甚至飛文基謝幕也要大合唱的一句「Macau Champurado」(多元融和的澳門),正好說明。演出前有機會與編導對話,他明言,這次《茶夢傳》除了諷刺時政外更希望探討心態的問題。他提及土語族群愈來愈細,但並不代表不存在,他希望透過每年一度的土語演出將土語重重的記在澳門文化上,不被遺忘,而從場刊可見部份不屬土語群體的年輕人也漸漸加入劇團甚至上台演出。

 

這次土生土語劇團挑戰音樂劇,但部份演員稍顯吃力,一度出現入歌太早、唱不到位的問題,而整體演出在中場休息後也明顯比上半場來得放鬆自在,特別是卡美拉(蘇安婷)的歌唱部份;但整體而言歌舞環節的確令整場演出生色不少,令人印象深刻。另外感覺上演出的耳咪或許不是演員常用的類型,噴咪、聲音對不準、聲量忽大忽小等問題尤在唱歌跳舞部份更感突兀。舞台設計方面這次聰明地棄掉背景道具轉向選用LED屏幕,舞台上三幅大、中、小長型LED屏幕令視覺效果更加突出,特別開場「押」、「娛樂場」、「藥房」的霓虹燈非常刺眼突出。另一要點是劇情橫跨兩個年代,轉景麻煩加上需準備兩組道具換來換去,利用LED屏幕就可以輕易免去這些不便,更讓出空間予演員發揮。我觀看的是首演,未知後來場次有沒有修正部份技術問題,但舞台上儘管有小瑕疵仍不掩土語劇場在現代澳門的重要性。土語作為「諷刺」的語言,加入大量時事政治梗惹人發笑是意料之中,但再來呢?在二十年的諷刺喜鬧後本年度加入音樂元素,我很好奇到底土生土語劇團可以走得多遠?土生土語劇團的業餘演出或許未必是整個藝術節中最具藝術價值的選擇,但此劇貼近民意,對非澳門人的我來看像上了一課有趣的澳門近代史,整個團隊在保留土語文化的堅持上值得更多的關注與支持!


(原載於《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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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洛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