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假的,怕甚麼?!」筆者面對著小劇場工作室只有半個客廳左右的舞台,呆呆望著黑板上寫著的這字句。甚麼為之綵排?綵排是為了正式演出時不致犯錯。演員們為求力臻完美,往往都會綵排不下數十次;只不過,綵排終究不是正式演出,其歸根究底的本質,就是假。
小劇場工作室《綵排》的兩位主角夫(梁斯程)和妻(林其欣)進台,打斷了筆者的思緒。丈夫擔任編劇,欲呈上一份以世界未日來隱喻政府拑制言論自由的劇本,並與其妻於家中綵排劇中情節。劇中劇時空定在廿三條(國安法)立法之後,大致講述主角司徒因為某人在報章寫了一篇反對政府縮窄言論自由的評論而被判多年徒刑,遂與妻子理論。其間妻子表達對司徒寫任何批評政府言論的擔憂。
如果說《綵排》嘗試帶出任何目的,那就是假設一個廿三條已立法的情景,並以劇場手法表達出對此的憂慮。一個多小時的《綵排》分成數個段落,每個段落皆有著相差無幾的對白,因著夫妻/司徒夫妻二人的語氣而令每段增添不同的層次。一段是夫怒不可遏而妻楚楚可憐,一段則是夫處處遷就而妻大發雷霆。段與段之間以妻喊出「黑幕」來作分界線。每段所有動作,包括妻子將鞋收入鞋櫃、從冰箱中拿出果醬等次序完全一樣,唯有表情、步速以致氛圍在演員演繹下顯出不同。在此反覆的綵排不但成了演出本身,也帶出了《綵排》和劇中劇兩對夫妻在身份上的重疊性,令真實和虛構的界線漸趨模糊。
劇中劇司徒和主角丈夫同為反政府人士,重疊性自不用說;妻表面上很支持丈夫的編劇工作,但暗地裡懷有與司徒太太一樣的擔憂,害怕丈夫的言行/劇本會觸動政府繼而判監,於是提出預先綵排廿三條立法之後夫妻二人的應對。編導特地在這「動真格」的綵排裡照搬全套動作,似乎暗示夫妻二人亦難免會遭遇司徒家的困境。及後他們的對話已脫離劇中劇的框架,轉而將其背景帶到現實──夫原來已擬定一份離婚協議書,只待妻子簽名便可脫離關係,如此一來丈夫即使呈上任何反政府劇本亦不會連累妻子。但妻子也不甘示弱,表明丈夫需照顧肚內的嬰兒……直到妻再次慌張地喊「Blackout」,筆者才發覺原來又是一場「綵排」──但誰人又能清楚分辨夫妻對話的真偽?在此綵排的形式成了夫妻間用以試探對方的方法。二人早已將綵排當成真實演出,對照黑板上仍然寫著的「一切都是假的,怕甚麼?!」更覺荒謬。
《綵排》在形式上暗合了後設劇場的玩味(一套關於綵排的戲劇)。矛盾的是,如果編導利用多場綵排的目的,是想突出形式的可玩性,那妻子的角色便變相可有可無,甚至乎換上其他劇場工作者,如演員、監製等更顯合理;編導蕭勁強在演後分享表示,《綵排》的潛命題是要在廿三條的白色恐佈下,突出夫妻間的哄騙與猜疑,但筆者不得不承認,本劇在表達夫妻爭吵和創作自由被奪的關連來得比較間接,而且後設形式上的吸引力亦令人頗難從中解讀出這意圖。
「我們需要恐懼的,是恐懼本身。」爾冬陞在金像獎頒獎典禮上的說話,似乎正好對應了劇中人的境況:即使一切都是假的、未發生的,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仍然會被恐懼淹沒。如果說《十年》是打破恐懼,那《綵排》便是帶出了恐懼本身,兩者都有一共通點──至少讓我們知道,為時未晚。
(原載於2016年5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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