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枝小子》初上學堂
文︰惟得 | 上載日期︰2016年4月12日 | 文章類別︰四海聲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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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柴枝小子 »
主辦︰溫哥華歌劇團
地點︰溫哥華歌劇團中心
日期︰16/1/2016
城市︰溫哥華 »
藝術類別︰音樂 »

不記得求學時期發生恃強凌弱的事故,卻是當今很多莘莘學子的夢魘,內容滲有種族歧視、性取向、變性易服的成份。也許現代人懂得追求自由平等,當事人爭取平權,反對者固執己見,雙方爭持不下。遠在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耶洛奈夫 (Yellowknife),加拿大吟唱詩人謝恩.科伊贊(Shane Koyczan)曾經身受其害,2008年把童年的慘痛經歷寫成詩體小說,並沒有特別強調政治意識,只因為少年時身材肥胖,竟成了被凌辱的對象,取名《柴枝小子》(Stickboy),帶點自嘲成份,柴枝被迫拗成兩折,也突然有殺傷力。溫哥華歌劇團(Vancouver Opera)就是喜歡這個以偏概全的隱喻,有心搬上舞台,邀請尼爾 .衛森塞爾(Neil Weisensel)作曲,配合科伊贊填詞,2014年終於成事。恃強凌弱的事件始終盤桓在校園不散,溫哥華歌劇團又把兩小時的歌劇濃縮成四十五分鐘,今年一月至四月,在卑詩省的學堂和偏遠社區巡迴演出,算是對校園小霸王的告誡,目前已經有五十六間學校預約。

 

長達一百七十三頁的小說,編成歌劇已經削足適履,再省略為短於一小時的表演,會不會面目全非?巡迴演出之前,溫哥華歌劇團邀請公眾參觀綵排,我自然義不容辭。序幕裡受害的主角說:「我只能轉告你當時的感受/就像大地震盪/突然/迅速/而且毫無預告」,似乎自身俱足,翻看原著,當中刪剪了這兩大段:「之前沒有太多警告/沒有空襲警告或者紅色警報/甚至沒有目瞪口呆、慢動作的表情/混合震驚與同情/你可以在某些人的臉上看到/就像他們看著一隻惡魔從後面一聲不響地走來/但我在那些人臉上看不到甚麼/儘管他們見它接近/知道它會傷害我」,「 如果我腦後長著眼睛/如果我有良朋可以請教/我或者可以告訴你它是怎麼模樣/但目前我只能轉告你當時的感受 。」卻能夠更深入地傳遞主角的怨恨、無奈、困惑與張惶,斬件的歌劇就是少了這份細膩。原著裡很多精警的按語,飛越舞台,成了角色與角色間的尋常對唱。歌詞之外,還加插主角的內心獨白,最成功還是結尾,行過畢業典禮,主角與祖母相擁離去,沒有高唱愛歌,背景是主角的呢喃:「我只能轉告你/每次我原諒他們/內心世界極度痛苦扭曲」 ,「我只能轉告你/每次我說感覺後悔/內心有些甚麼/響亮一如報喪女妖/發誓要自心靈深處把我震撼」,「但,就像愛戀一個/從來不在你身邊的人/我還是做了。」檢討自己向現實妥協,詩人流露無可奈何的生存態度,經過差不多三十年舊事重提,詩人倒能夠從躁動和莽撞的情緒抽離,讓歌劇發出更深邃的迴響。

 

都說《柴枝小子》是歌劇,存心進場聽莫扎特作的宣敘調和詠嘆調,注定失望,詞與曲貌合神離,更似出自華格納的手筆。事實上衛森塞爾向多種音樂體裁拋媚眼,家庭生活引用柯普蘭風的音樂做牆紙、校園片段加插爵士樂及樂與怒助興,因為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衛森塞爾更借用幾句當時流行的電視劇主題曲。有兩場戲處理出色:柴枝小子從學校受辱歸家,躲在房裡生悶氣,隔門與祖母傳遞字條,全幕沒有歌唱,只是祖母柔聲淺哼,有調無詞,彷彿唱催眠曲,撫慰柴枝小子受創的心靈,在硬繃繃的世界,祖母是唯一的溫柔;柴枝小子上體育課,遞給老師一張字條希望免疫,老師不賣帳,迫他脫衣,結果暴露身上的傷痕,兩個學生在旁拍打籃球,音樂隨著皮球跳彈,一下又一下,彷彿鞭打着柴枝小子的軀體,從祖母的臂彎出來,重返校園,一切公事公辦。

 

進入綵排室,最矚目還是佈景:三塊黑色的布幕,中間撕裂,露出齒印,似張開血盤大口。布幕用黑色梯形圍框支撐,突顯三面偌大的銀屏,節目進行中,不斷播映手繪的漫畫影像,在場景不斷變換的戲劇裡,按圖識字充當活動佈景板,銀屏卻有心超越佈景板的角色,剛才提到祖孫兩人隔門傳遞字條,銀屏就打出字條的內容,交換的字句簡單,因為發自肺腑,直指人心。銀屏有時卻未能完全發揮作用,另一幕祖父攜槍歸家,柴枝小子乘人不察藏械進褲管,無意中被祖母發現,雙方僵持不下,銀屏只呈現窗外雪花飛舞,未能深入用漫畫表達柴枝小子內心的恐懼與憤怒。台上台下,柴枝小子始終得不到諒解。

 

歌劇教曉我們容忍是美德,以前觀賞古諾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聽一個身材與柴枝小子不相伯仲的男高音向朱麗葉訴情,就要幻想他是白馬王子。兩年前《柴枝小子》首演,角色多已步入中年,今番改編為校園歌劇,演員倒較為接近原著的年齡,平添青春氣息。然而歌劇不斷爆出粗言穢語,在成人舞台搬演,還可以說是反映現實和表達角色的惱恨,移居學堂,倒要顧慮依樣畫葫蘆的弱小心靈,何況劇中還有一幕,柴枝小子不斷拿刀在手腕自殘,在少年觀眾面前演戲,真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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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得,散文及小說作者,也寫劇評,八十年初為《號外》撰寫劇評專欄,久未涉足劇場,近日再臨,重燃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