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nock!Knock!Knocking on Heavens door!」二人被困住升降機中。二人消失。倒序式的第一幕,在觀眾與記者一同凝視下,保安罕有地被授予話語權,作為唯一的證人以第一身角度複述事件。
《順》開宗明義探討都市人的存在價值,直指人人為尋找活著證據而奔命的常態:工作證、Facebook的Like、被紀實的影像或圖片、被冠上的稱謂。這些證據卻都是與該人物本質、個性沒有直接關係的符碼,遠比不上順風與送水一個晚上的心靈交流來得有力,以致劇終順風向送水道出的最後一句:「我還未問你叫甚麼名字啊!」中,順風的遺憾是強烈的,同時也證明他早已肯定了送水的存在。在這一點上,作者首先否定了現存以種種符碼證明自我的方法。
那麼我們如何顯現自己的價值?也許我們可以從同是存在於送水的精神世界,「神」與「初音」的對比中找答案。中場送水被打暈,和諧而具靈性的音樂奏起,「神」逕自做起體操,甚至與送水徐徐合舞,畫面甚富美感。過程中,「神」向送水辯論「神」的真實性:「我說我是神,我就是神。」作為完美全能的主體,
只有神自己才能肯定自己,這種自足自證的邏輯推論一直廣泛流傳。神的聲線更透過回音效果加厚了,好比話語權的象徵。「初音」卻是次一等的精神人物,決定她是真實抑或虛構,她坦言只能依賴「你信我是真,我才有真的價值。」作者似乎在劇中滲透了另一個重要的命題:愛自身。
我們的確不是神,卻有自愛的權利。「神」第二次出現的時候,送水向他問自己是否「唔抵幫」,換來「神」即時以「喺你話咋」回答;以至送水死後,順風透過「自己Like自己」表達其內心的成長。其實,作者早在順風與送水討論工作意義的時候植入這種自愛的價值取向,借送水的口批判順風貶低工作,輕視生活的態度,送水的人可以期待自己為客戶帶來一點甜,暢銷書如《100個令你生活變得富有的方法》也可以被看作「給人送上夢想」。不錯,價值是自我賦予的。送水最終選擇死在自己的世界,筆者實在為之惋惜,也感覺到作者始終脫離不了社會現存的悲觀氛圍。
最後,筆者深思一個問題:走出升降機與否,《順》到底傾向哪一種選擇?Bob Dylan名曲《Knockin’ On Heaven’s Door》貫穿本劇的首尾,「Knock!Knock!Knocking on Heavens door!」一句顯然是個求救訊號,象徵順風、送水同樣抱有離開升降機的渴望。然而,順風與送水也先後出現過留在升降機中的想法:順風是現實主義者的代表,他把升降機視作歇腳亭,卻不曾打算永遠困在升降機裡,一直抱有返回現實的心理準備;送水是名浪漫主義者,在劇的前半部分他天真純粹的個性為自己帶來了一點自由,一點對生活意義的信仰,這些信仰卻在順風一次又一次否定下崩塌,導致送水選擇死在想像世界的結局。若然送水的結局是叫人失落的,順風得過且過的生活觀又不是可取的,那麼誰才是我們的選擇?作者透過順風告訴離開升降機,面對城市生活是必要的,又,假若他最終擺脫了嫌疑犯的身份,之後的人生必然有巨大轉向,至少會摒棄透過一堆符碼取得自我認同的方法;送水的信仰是當代社會急切需要的資源,他對外界的人、事、物有絕對的「美」的想像,他的純粹能把任何惡意過濾,甚至淨化為善意,他的結局道出了現實社會容不下他的想像力,卻也同時證明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想像「美」的執著,甚至借死亡來延續這份執著。二人的綜合體是唯一的出路,順風與送水交談本身已示範一種有機的人際關係。假如送水再堅持多一會,兩人順利走出升降機,他們都不再是「不曾被看見」的人,筆者深信這種友誼必然是對抗大世界的,微小而首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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