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這劇的宣傳,誤以為《順風.送水》是個純粹探討香港現況、諷刺時弊的黑色幽默劇作,這種創作在現今香港屢見不鮮,所以在觀劇以前,並無抱太高期望。直到在觀劇以後,被一種隱隱約約的唏噓一直纏繞,而那種感覺並非因劇中對香港現況的描述,幾經沉澱、過濾,再翻看場刊裡的編劇的話和早前編劇的訪問,發現那種唏噓原來源於劇本對個人「存在」的嘆息。
故事背景與角色設定容易引起共鳴
故事發生於一部普通工廈升降機內。這種升降機對觀眾並不新鮮,對於在工廠區的上班族更是每天的必經之路。然而,在舞台設計上,這部停頓、沒有出路的升降機更像一個大鐵籠,把現代人困於「存在」的迷思當中。所謂的「存在」並非指物理上存在於這世界,而是個人身份的證據,乃至存在的意義。
劇中的主要角色設定十分鮮明,既典型但各自擁有獨特的情感,他們如大多觀眾一樣都是普通的「打工仔」,屬於社會中佔大多數且「沒有名字」的人。「沒有名字」是因為社會慣常以職業稱呼他們,例如順風佬、送水佬、看更等,但這種識別卻無法證明他們個人真正的「存在」,就如送水佬問順風佬「為甚麼要以甚麼佬稱呼他人,而不直呼其名?」,又如順風佬所說「穿起制服,你就沒有自己」。這大概是現代人﹝特別是「打工仔」﹞經常提出的疑問:在工作以外,我到底是誰?在序幕中,順風佬和送水佬在被膠膜包圍的升降機中極力掙扎,有如現今大多數人掙扎於「存在」的迷思中,他們不斷向閉路電視揮手﹝吸引他人的注意,希望藉由他人的見證,確認自身的「存在」﹞,奮力撕開所有膠膜﹝突破「存在」的迷思,由自我肯定自身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以為就可得到釋放,怎料當升降機門打開時,卻看到更多堵塞著出口的膠膜,似是暗示著對現代人在這迷思中徒勞掙扎的無奈。
不過,在尾段出現的警察和少女﹝即在13A上班的女士﹞在角色上則著墨得太輕。劇中的警察和少女在社會上同屬中產階級,他們是在回應順風佬「食軟飯」的夢想──只要有權和財,就能「存在」,所以他們最後都能自由離開升降機,但似乎戲中對這觀點並沒有太多的討論。
劇情越滑稽可笑,觀眾越能感受當中的鬱悶絕望
黑色幽默的特色是透過放大和扭曲一些日常的現象,令這些現象變得荒誕且滑稽。它有如苦藥的糖衣包裝,令一些嚴肅、痛苦的議題更易被觀眾接受。討論「存在」本是令人痛苦的,尤其在現今這個混亂、瞬息萬變的世代,人今天可能找到了存在的意義,但明天就被自我或他人推翻了,這個迷思就像個無間地獄。在劇中,我看順風佬和送水佬其實似是當一個人在思考「存在」時,腦海中的兩把聲音。順風佬代表著外在世界對「存在」的看法﹝或闡釋﹞,而送水佬代表著人內心真正的聲音。透過順風佬嘲笑、挖苦送水佬,觀眾反而更能聽到送水佬﹝或內心﹞對「存在」的想法:人生是有選擇的﹝即人是自由的﹞──選擇工作﹝即人生的意義﹞、選擇自欺﹝即逃避和否定自由﹞,甚至選擇死亡。這些訊息也許不會即時呈現在觀眾的腦海中,但當笑聲過後,一陣苦澀就會隨之慢慢湧上心頭,伴隨觀眾離開劇院。
此外,值得一讚導演和演員們,他們完全掌握著整個演出的節奏,令整個演出時而輕鬆,時而嚴肅,讓觀眾更能聚精舞台上的一舉一動。掌握演出節奏是任個一種演出都非常重要的,但對喜劇更是必不可少。要能令觀眾發笑,除了編劇的技巧外,演員的演釋都必須令觀眾感到驚喜。在觀劇時,我能感受到這個團隊的和諧和一致,編劇對劇本的開放態度,導演的精心處理,演員的生動演釋,每個人都恰如其分,沒有誰凌駕在誰之上,為整體演出加添一點微妙。
就整體觀感而言,唯錄像設計略為失分
設計有如工廈的大堂,舞台較後的兩側分別裝有電視機,播放閉路電視似的影像,以抽離的角度回應送水佬的一句「看不到不等於不存在」。然而,舞台中間的升降機框架太大,阻擋了觀眾的部份視線,大大降低了觀眾對影像的興趣,而且部份影像設計有點拖泥帶水,例如鏡頭經常只拍攝到演員身體的非常一小部份,感覺有點似是鏡頭不夠闊,而非蓄意設計。
不過,在送水佬死後,順風佬接受警察盤問時,影像中只有送水佬一人躺在升降機中,渴望「存在」的送水佬終於以一死換得「存在」的證據。影像配合Bee Gees的I started a joke結束整個演出,箇中自嘲自憐的感覺,不禁讓人唏噓不已。
(原載於2016年3月《*C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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