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劇本的靈性劇場——評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人的安魂曲》
文︰朱振威 | 上載日期︰2016年3月4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 Rundfunkchor Berlin / Matthias Heyde
節目︰人的安魂曲 »
主辦︰香港藝術節
演出單位︰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 »
地點︰香港大學陸佑堂
日期︰3/3/2016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筆者曾經在網誌批評合唱節目在香港藝術節只算是「可有可無」,可是今屆藝術節合唱節目之豐富,卻令筆者刮目相看!當中歐洲勁旅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Rundfunkchor Berlin)帶來了兩套節目,就包括了這套以全新舞台形式演繹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的《人的安魂曲》。

 

歐洲潮流

 

近年不少歐洲導演也嘗試把一些經典合唱作品以舞台形式重新演繹,例如德國導演Claus Guth在二零零九年為維也納劇院執導韓德爾《彌賽亞》(Jean-Chrstophe Spinosi)指揮Ensemble Matheus及Arnold Schonberg Choir、美國導演Peter Sellers在二零一零年為柏林愛樂樂團執導巴赫《聖馬太受難曲》(Sir Simon Rattle指揮,合唱團正是今次演出的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二零一二年,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與Sasha Waltz and Guests舞團合作,在其「擴闊合唱音樂領域」系列,由舞團的藝術總監桑迪(Jochen Sandig)執導,以《德意志安魂曲》為文本創作出《人的安魂曲》

 

然而《人的安魂曲》不止是演唱加戲劇效果這麼簡單,演出者與觀眾一起在同一空間的安排,打破了舞台與觀眾席的界限,對觀眾聆聽音樂及理解作品,帶來了震撼的體驗。指揮、兩位鋼琴伴奏、合唱團與獨唱,散落演出場地四周,與觀眾混合在一起,在觀眾身邊演出。例如在第一樂章〈哀慟的人有福了〉,合唱團員就在觀眾之中穿梭往返且與觀眾互動,時而對望,時而輕拍觀眾肩膊。到第二樂章〈因為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合唱團又化成送葬行列,抬著女高音獨唱舒華茲(Sylvie Schwartz)及其他「死者」到陸佑堂本來的舞台前撒滿米粒的平台讓舒華茲安躺在此,靜待第五樂章。而指揮芬克(Nicolas Fink)與費伯(Andreas Felber)站在堂座兩側指揮。其他特別的安排還有四位團員在舞台上邊盪韆鞦邊唱第四樂章〈你的居所何等可愛〉;舒華茲在第五樂章〈你們現在也是憂愁〉,一邊唱著最後的歌詞「但我要再見你們」,一邊從側門離開禮堂;男中音獨唱雅洛特(Konrad Jarnot)在樓座以極其莊嚴的姿態,向在大堂聚集的合唱團唱出第六樂章〈在這裡我們本沒有常存的城〉,然後與死亡苦苦掙扎的合唱團行列步向舞台,突見一眾小孩子出現,然後高唱賦格「我們的主,我們的神,你是配得榮耀、尊貴、權柄的!」一段。

 

真誠的表達

 

之前提到的例子《彌賽亞》及《聖馬太受難曲》,本身都有一定劇情,化成戲劇似是順理成章,但《德意志安魂曲》純粹截取不同《聖經》經文,以不同角度慰藉逝者及在世者,卻不見得能串連出甚麼情節,桑迪很巧妙地只是製造出不同場景及事件,沒有特定的角色,反而能夠任人自由詮釋,例如第二樂章的「死者」是誰?最直觀的詮釋應為布拉姆斯的母親(他在其母逝世後才完成初稿),這也呼應了女高音在第五樂章的安慰生者以及最終的「離去」的母親形象——但既然超過一位「死者」,那就不能輕易定論。布拉姆斯在一封書信中提到《德意志安魂曲》標題時說過:「在字眼方面,我承認我寧可簡單地以『人的』取代『德意志』。」這正是桑迪的靈感來源,也解釋了為何這套作品稱為《人的安魂曲》。沒有劇情,只有富宗教色彩的各式抽象符號,正好讓觀眾可以任意對號入座,把樂曲想像成是給自己的靈性之歌。而當每一位觀眾在不同角度「參與」這次,結果就是每一位觀眾的經驗都不盡相同,都是一次私密的體驗。

 

作品著眼點既在凡人,在眾生,那麼這個演出者混合在觀眾之中的形式,就不是純粹把玩舞台空間,而是有其功能甚至是必要——立心要與人對話,當然要用最直接最親密的方法。表演形式與藝術家欲表達的訊息緊密連接,成就了一次雖然抽象卻絕對真誠的演出。毋須等到樂曲終結全場呼歡,第一樂章完結已經有觀眾流下感動的眼淚,證明了桑迪的設計何其成功。

 

示範級的聲樂演出

 

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演出《德意志安魂曲》自是駕輕就熟,市面上能買到的錄音也有好幾款,跨越不同年代。《人的安魂曲》的戲劇處理帶來的挑戰,除了形體動作及走位外,更包括在觀眾面前近距離演出,這對每位合唱團團員來說實在增加不少壓力!可是他們不單漂亮地完成任務,更藉此在觀眾面前表現出他們有著何等超卓的演唱技巧。

 

很多業餘歌者都會有錯覺,如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這類只有四五十人的室樂合唱團(是次演出他們有五十六位團員),每位團員自然得是大嗓門才能有足夠的音量。然而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卻證明了這並非事實。團員輪番在觀眾面前路過演唱,都不難發覺他們並無刻意用力,特別是跟兩位獨唱比較之下,他們的音量並沒有特別大,只算比平常說話稍高,那怕是在大聲或是高音的段落。可是他們的聲音一樣能夠填滿整個陸佑堂,一樣能造出充滿張力與勁度的聲音,他們示範了舒適的發聲、統一的音色、精確的音準,才是一隊合唱團將聲音放大,讓觀眾「聽得清楚」的應有條件,儘管他們長時間分散四周。說這次演出是一次「合唱技巧」示範,也絕不為過。

 

兩位獨唱者也是一時之選。雅洛特的聲線屬於高男中音,他傾向幼細的音色在好些段落令人聯想到一代歌王Dietrich Fischer-Dieskau,在樓座演唱的第六樂章不怒而威令人敬畏!舒華茲唱做俱佳,第五樂章慢慢退至門外演唱,令人感動。瑞士指揮家芬克的指揮精準細膩,在歌手如此編排下仍能清楚帶出樂曲細節,而偏慢的速度令合唱團團員能舒服地演唱。由於合唱團團員得四處走動,演出時得有聯合指揮提示背向總指揮的團員(芬克在二零一二年首演時正是擔任此工作),是次擔任聯合指揮的是同樣來自瑞士的年青指揮家費伯,有趣地他是左撇子(筆者後來從網絡上他的其他演出片段證實),所以演出時他的動作正好跟芬克成鏡像倒影,不知多少觀眾留意到呢?

 

最後,不得不提是次演出的最大「功臣」:陸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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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中文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系首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後一直飄泊於各式文化事業:從唱片公司數據庫主任到電台客席主持到男性雜誌編輯到中學教師不等。現為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音樂總監兼指揮,同時擔任多家學校之敲擊導師及樂隊指揮。自中學起筆耕多年,樂評影評文化評論時裝鐘錶人物專訪一概寫過,作品散見於港台兩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