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故事巴別塔中,人的狂妄使不同語言出現,不同部落因語言不同而難以溝通,最終干戈相見,人亦因溝通失效而無法理解,爾虞我詐。比較現代的理解中,語言是建構出來的一個意義網絡,由生活經驗而得,沒有兩個人有相同經驗,所以每一個人都以獨一無二的語言溝通,結果必然失敗,人必然地孤獨。而在語言未學習之前,人只有以身體來溝通,「巴別」一劇更推到出生之前,主角是具人化的精子在子宮中接受母體精神的指導,學習以身體來表達及溝通,故事及表演方式相當簡單,但其意義蘊涵卻能夠深入。
身體的旅程
「巴別」是「演員的自我搔癢」系列的第四個作品,由最初主角經觀眾入口進入舞台,怪異地扭動身體,最後躺臥地上,尤如宗教儀式的開場方式已告知大家這並非一般話劇。對形體的重視,由演員的表演出發,重頭開始構成的戲劇,第一幕主角在地上由呼吸帶動身體,以呼吸連結全場觀眾,即開啟了一個有趣的大門:不是由故事或對白,而是由形體及感受來認識角色。故事推演,主角進入子宮,拜母體為師並學習如何成為人,而其教導的並不是通常的語言知識,而是要他認識身體,學習以身體表達愛。
主角的行動目的相當明確:希望與母體的卵子合一,無論身體還是精神溝通上。因而面對的問題是,如何可以清楚表達呢?莊子在「齊物論」中有言「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如果人與天地萬物合一時,語言就不再需要,相反,語言之出現卻造成分別,人愈想表達、愈偏執於擁有,就愈為分離,所以最好是告別言語,忘記語言,重新讓身體主導,身體與身體,身體與自然之間結合互動而生生不息,讓意識回歸身體,讓身體充滿詩意及生命力,進而離開母體,開始生命。
用身體說故事
這劇以兩位年青男性演員赤裸上身互動,沒有加入任何身分及背景,著力去除兩人之間的性張力及權力競爭,用純粹的身體來說故事,主角依著母體的指示以跑動,健身等鍛練來適應身體,以二人舞及即興形體來培養身體的互動感受,從頭開始練習所有動作,這一方面在劇中作為未出世之精子對將來身體的準備,一方面亦為形體演員的練習方法:對身體的重新認識,感受來自身體本能的原初衝動,由之成為每一個行動的根源,把生命力及情感經驗貫注於形體上,與劇場空間合而為一。但這個練習過程中必然有無數的失敗,一如劇中主角不斷犯錯:失去平衡,與對手失去同步,不懂回答最簡單的問題,慢慢從忘言、忘體等過程中,體會身體的語言,與對手合而為一。
意念的意義空間很龐大,但表演卻有點眼高手低,雖然演出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左右,但其間無論練習動作,對白亦一再重複,簡化的對白使主題變得單一,主角與對手的互動亦較為單一,不見有轉化的歷程,而形體表演上前後段落亦不見有昇華,而使「用身體表達」的主題彰而不展,同時兩位演員除了跑跳外,常常不能充實整個黑盒空間,令動作表現力度顯得不足,簡而言之,前半段的戲劇表現較為單薄及冗長。後段有一段十分有創意形體表演,用幾分鐘默劇,來速寫人生種種營營役役,然後來一段有關恐懼及眼淚意義的感性獨白,與前段相比十分豐富,可惜表演並無加以鋪展,給人草草收場之感,同時感情獨白依然以不明世事的角色說出,並無擴展對人生的感性思想。
這可能是導演想低度表演,把角色保持在純真的原初生命之故,一如道家說體道之人如復歸於嬰兒一樣,純白不備,一個演員作為純粹的演員,理應減去所有角色、情節,對白,以致一切戲劇意義,回到形體去與觀眾交流,但這種表演方式有時卻是以觀眾的觀感為代價,這是一個危險的取捨,但作為一次演員的自我搔癢,在實驗性的,以演員為主導的小劇場中,這種嘗試還是值得的。
(原載於2016年2月《*C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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