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號 你有制度我有態度:藝術家的香港生存之道    文章類別
【藝評空間】
舞士列傳,一舞知秋
文:俞若玫

《舞士列傳》並不「好」看,因為誠懇得有些「可怕」,觀眾直面四位不同年代的舞者的處境及文化生態,看了一次本地舞者的私密造像。想不到,年紀是當中的關鍵(數)字之一。編舞者黃大徽讓四位舞者老老實實地、時用話語,時用動作個別地展示對舞蹈的看法及改變、打開日常生活景況,也展示了不同肉身不同質感的存在感。

 

 

自然地,想起法國編舞家Jérôme Bel的《Véronique Doisneau》,它也是不舞蹈 (non-dance),由一位快將退休的的芭蕾女舞者在大台上說自已舞蹈生涯的痛與淚,如她最討厭是《天鵝湖》第4幕 ,因永遠是旁邊的人肉道具,做不了明星,一生就在階級中打轉。作品沒有華麗的舞姿,只是絮絮地說,評論好壞如天與地,自已喜歡(只在網上看),真的人,回到現代舞原點——誰在台上舞,生活如何?演出作為思考方法,而不只是展現。

 

《舞士列傳》編排簡單直接,場景固定在排練室,開場先看見舞者互相學習暖身運動,四位舞者包括60後的馬才和、70後的李思颺、80後的徐奕婕及90後的丘善行,有趣是,當中的學習,似顯示身體差異多於協同。之後四人輪番獨舞,但每次轉場都是由較年輕的舞者進場,叫留在排舞室的馬才和讓場,也許因為現實生活中,馬有自已排練室會租場給其他舞者,但那種拍拍你,請退場的動作,叫人看得有些心痛,也似聽見馬才和在輕嘆的聲音。如果這見交接,我只看到線性世代觀的殘忍。

 

70後的李思颺身體很強美,在台上很耀眼,她細細說出自少夢想成為完美的芭蕾舞者,卻礙於先天的條件及不乎合所謂的芭蕾舞者氣質,而沒有如願。但,如她所說,「不能成為完美的芭蕾舞者,卻無阻我成為完美的舞者。」(大意)聽得很沸騰,一句話,就是創作人的意志,如此堅實,引證了現代舞正是對芭蕾的叛逆,也是對下壓標準的釋放。但,李思颺會放下要求,放過自已身體嗎?看來不。身體、暴力、完美、底線似是舞者一生的思考起點和終結,沒完的。此外,她也邊舞動邊分享英國著名舞者Jonathan Burrows的問題:「你在做你想做的,還是跟隨習慣呢?/決定隨本能而舞動也是一個原則嗎?」又或再根本的:「舞蹈可以做什麼/舞蹈不可以做什麼?/舞蹈不能一切都做得來」(原文是英文現粗譯)。這些創作基要的問題,放在舞台上,讓觀眾一起思考,不很好嗎?

     

80後的徐奕婕獨舞時,展現的身體及狀況輕省很多,serious fun的質地。她在排練室,離不開電話,跳不了幾個動作,就又要text又要覆電郵,正顯出自由舞者的生活實況,雜務很多,行政、聯絡、邀請朋友攪演出等等,創作的時間反而不多。沒有好壞判斷,但在舞台如實鋪展,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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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的丘善行最跳脫,把爵士、現代舞、體操溶為一起,也正是很年輕人的想法。也因為年資較短,他就讀出一篇篇的日記,小清新感覺滿溢全台。但,90後的舞者真的較少去思考世界及較本質的問題嗎,不肯定。馬才和獨舞是壓軸的,但當年輕舞者不停讀出不同的數目字時,對年紀的指涉幾近殘忍,丘善行還要在他耳邊讀出54才走開。似是近在耳邊的催速,唉。而馬是唯一沒有用文本的舞者,即興動作不少,他用他的呼吸來書寫,內走而不是外言,尋找跟天地更親密的連接,不是要跟觀眾說些什麼私己話,呈現的是堅實的存在,如久經歷練而來的身體雕塑,是別樣的舞者決擇。年紀其實一點不重要。

 

《舞士列傳》未必合眾人胃口,沒有動作的探新、形式也不獨步,卻是少有以演出為思考方法,用身體呈現不同世代舞者真實的生活及思考,貨真價實,舞士「烈」傳。

 

《舞士列傳》

演出團體:進念.二十面體

評論場次:2015年10月16日,晚上8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作者簡介:獨立創作人,從事小說、現代詩、散文、藝評寫作及概念視覺藝術創作,也經常策劃文化活動

 

攝影:陳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