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逆轉,注定要改變人生。如果發生於整個城市,以至國家,無可逆轉的就是歷史。有時更徹底改變一個城市的性格。1989年的學運,2003年的非典型肺炎和七一大遊行,以至2014年歷時79日的佔領運動,對香港並所有香港人都有重大的意義。
總覺得2003年是香港人擺脱八十年代以來純經濟動物性格的關鍵。從那年起,沒有人能說香港沒有政治生活。某些不願改變的,或身為既得利益者的,會貶抑為「社會太政治化」。但新一代,尤其後來所謂的八十後,看到的卻是希望。
2003年種下的,往後在新一代之間發展成新社會運動,終於在2014年爆發雨傘運動。這中間當然不是線性的因果關係而是多有轉折。然而如果沒有這種歷史的眼光,沒有可能確實把握佔領運動的意義。一不留神,會以為佔領是個偶然的事件,像煙花一樣爆發,卻不留痕跡。這的確是某少數人的主觀意願。但事實是雨傘運動有其在香港社會的歷史肌理,其所以爆發,因為社會已有充分的條件。條件不改變,則同類事件會不斷重複。
2015年無疑被2014年的運動所籠罩。所有的實踐與閱讀都注定要以佔領運動為座標,到年底的區議會選舉主軸仍然是雨傘運動。
本年最受著目的出版品當然是大量雨傘書籍。大部份都是心路歷程的分享,對佔領區生活的回憶,加上大量剪影。這類書長期佔據序言暢銷書榜。不過事實是這些書只能讓我們懷緬雨傘時的經歷,卻沒有辦法令我們理解雨傘是怎麼一回事,更鮮少有推進的討論。
當然也有不同的論述推出,試圖從中港關係,城市定位的方面去思考香港問題。我們是要獨立,要自治城邦,還是歸化英國?似乎是刻不容緩的抉擇。這些論述的支持者認為持不同的論述,對往後的抗爭有決定性的影響。但實情是,香港暫時沒有一面倒勝出的中港論述。簡單而言,沒有哪一派可以決定香港社會抗爭的藍圖。問題是,這種抗爭藍圖是否真的重要,有意義呢?
《雨傘擋不住的暴力》 《游牧民的世界史》
縱觀後雨傘的書籍,其中一本特別吸引我,就是馬國明的《雨傘擋不住的暴力》。此書沒有要為不同的香港未來想像作比較,而直接在暴力與警政的層面進行討論。或許書的內容有點艱深,因為它都直接引用許多德國思想,如班雅明的講法。但有趣的是數十本雨傘的書,只有它回應警政暴力的問題。面對黑警,面對法庭的清場令,我們怎樣理解法治?怎樣理解社會秩序?這些問題看似遙遠,卻是社會抗爭中最迫切的考慮。因為面對威權政府用法治作藉口,用秩序作理由去打擊社會運動,我們就要有更清晰的理解,思考抗爭中與社會中的暴力。以後再發生佔領一類的抗爭,面對警政的打擊,我們就有更好的準備去回應。
另一本今年看過最有印象的書,則是由日本人彬山正明寫的《游牧民的世界史》。近年為了回應中國的天朝主義,評論人都會關注很多不同的歷史觀。例如往年練乙錚就介紹了新清史學派,挑戰清朝作為中國歷史的一部分。這暗示中共所繼承的清代版圖沒有不可置疑的合法性。而彬山的游牧民研究就更突破,認為世界史以往皆以農耕文明為中心,但真正影響世界的反而是馳騁歐亞大草原的游牧民。即是說以往被認為是文明邊緣的野蠻人如匈奴、契丹,才是溝通歐亞文明的核心。這套史觀完全顛覆了中華文明的中心地位。如果考察一下二千年來的中國史,完全擺脱游牧民自立的就只有漢、明兩代。其他朝代,要不直接是外族,要不是有外族背景,要不是長期向外族進貢。一部中國歷史,一下子變成游牧民族的附屬。依這種思路,則中華文明是個問號,中華民族的正當性亦更存疑。所謂愛國情懷亦要重新檢視。
總括而言,2015恍如2014年的延續。就連本人今年最新的社會參與,「民間學院」的建立也被雨傘運動籠罩,舉辦的課程許多與運動相關。除非往後有更關鍵的社會事件,否則佔領運動還是會一直縈繞不散。
作者簡介:序言書室、實現會社創辦人,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學士,社會學系文學碩士,關注當代歐陸理論、中國傳統哲學、世界資本主義史。曾辦網台節目《黑木崖》推動哲學與公共世界結連。近年致力建立民間知識社群,參與本土研究社,創辦香港民間學院,推動知識與行動的辯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