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號 個人的文化史:我的書寫經驗    文章類別
【焦點座談】
溫柔起革命 生活在地方
文:李慧君

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作為台灣駐港的文化機構,致力推動兩地文化交流,定期舉辦「台灣式言談」講座,內容涵括台灣藝術、媒體,乃至經濟、城市發展。筆者於8月21日參加了以「價值認同」為主題的「田中央——生活在地方」講座,由建築師黃聲遠分享他與「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二十年來在宜蘭以建築深耕生活的經驗。

 


對關注文化藝術的朋友來說,黃聲遠最為人熟悉的作品莫過於淡水雲門劇場;也由於是次講座請來「進念.二十面體」聯合藝術總監胡恩威作主持,我不免期待雙方深入交流建築與藝術的關係。但在簡單的引言之後,熒幕投影出黃聲遠在耶魯大學深造時的照片,他說:「我由台灣到美國唸書,然後回到台灣,來來去去,一直找不到自由,回台灣二十年後才找到,自由就是讓大家能平等地生活。」於是我們知道,這將會是個不一樣的建築講座……

黃聲遠在戒嚴時期的台灣長大,他認為他們這輩人比較有抵抗意識,「對平等博愛有莫名其妙的使命感」。因此,他從美國回台灣之後,沒有急於創一番大事業,反而應朋友邀請,離開城市,到宜蘭進行公共建築計劃。就這樣,他在宜蘭留了下來,組成田中央工作群,點點滴滴,用二十年慢慢建構出宜蘭的公共面貌和社區文化。他們的作品由修整河道,以至羅東文化工場、宜蘭美術館、櫻花陵園,關懷的不僅是高雅藝術的傳承,更包括平民百姓生活的方便、安全,以及每個人最終都要面對的生死大事。因為自己也長時間生活其中,他們非常清楚當地居民的日常需要,也盡力使用宜蘭的材料、復興當地手工。因此可以說,他為社區帶來人文層面的永續生活。

這令我想起,某位香港建築界朋友曾經說過,香港的發展目光只在當下:這一刻流行甚麼、甚麼有市場價值,政府和商家就一窩蜂大興土木,而沒有思考居民的需要和地區的長遠發展,因此待建築落成,潮流早已退卻,只留下無法融入生活的空洞基建和離地建築。相反地,田中央不僅了解宜蘭居民目前的喜好,也在規劃時考慮到「時差」問題。黃聲遠明言,他們的工作是跟未來對話,想的是十五、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之後的事,所以有些計劃剛開始的時候,不斷受到各持份者猛烈批評,但當建設落成,大家真正探索、使用之後,又對他們大力稱許。另一方面,當建築老化或者被天災損毀,一般做法是把它修回原狀,但因為田中央就在宜蘭,他們可以因應居民最新的生活需要和使用習慣,對建築進行更新修改。因此,在黃聲遠眼中,這些不算「破壞」,而是跟隨自然的循環和淘汰,讓建築物有機發展的過程。

  

 

在短短一個多小時,黃聲遠簡介了田中央二十年來的理念和作品,這樣濃縮的回顧以及講者輕描淡寫的陳述,為聽眾營造了美好夢幻的印象,所以在發問環節,台下幾乎只有兩類反應:其一,是對田中央無限嚮往,認為他們把宜蘭改造成桃花源,也示範了樸素但溫暖的生活方式。其二,有聽眾質疑一切來得太過輕易,為何他們不用面對政治、經濟、地方勢力的阻力?對此,黃聲遠保持他的淡然,表示建築帶有公共性,因此無可避免會受以上因素影響,事實上他們很多計劃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經過多年的諮詢、申請、拉鋸、修改,才能落成。但對他來說,田中央著重的並非所謂「發展藍圖」,而是價值觀的培植,所以能夠以平常心面對:「很難的東西就慢慢做啊,為甚麼一定要快?」他也不覺得自己把宜蘭變成人間樂土:「桃花源本來就存在,是我自己闖進去的。我也沒有特別挑選宜蘭,其他城市也可以啊,因為我覺得全世界都可以改變。」這股對美好事物和改變社會的信念,又回到他最初提到的關鍵詞:自由、平等、博愛。簡單來說,就是以深耕社區,作為對僵化制度、既有權力的溫柔反叛。

黃聲遠的分享,雖然和我想像的「建築與藝術」大相逕庭;但身為曾經旅居德國、在雨傘運動前夕回港的香港人,他的一字一句,都說到我內心深處。尤其他說過,自己在戒嚴的高壓政治下成長,曾經「逃」去美國,後來又「逃」回台灣。這種流離狀態,相信能引起不少香港人的共鳴。而最後他選擇安定下來,用漫長歲月、非主流的方式,在宜蘭築起一個家,也令這個地方成為其他人宜居的家。他說:「我覺得台灣比較好的,是愈來愈多年輕人願意回鄉生活。」如今雨傘運動已成過去,香港的未來卻更難以想像,在此時此地,田中央滋養社區、改變人心的經驗,能為香港帶來甚麼啟示?我們又可以怎樣去想像自己的城市,從而建立自己的家?

最後,不得不提我鬧的小小笑話:從報名參加講座到出席,我一直把題目誤讀成「生活在『他』方」——或者這個Freudian slip,正正洩露了某種「逃離」香港的慾望。但在講座之後,我覺得不妨進行另一種誤讀:「生活『在地』方」——把生活在地化,腳踏實地思考我們還可以在這個地方進行甚麼改變。

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網站:
http://www.fieldoffice-architects.com/

作者簡介:酷兒,曾旅居德國,目前以書寫為家。


照片提供:光華新聞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