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Off & Off劇場雜作」
我們是一群一事無成的八十後劇場創作人,無權無勢,資源缺缺,在創作的迷霧中亦步亦趨,在逼近真像的外圍繞圈圈,在不斷嘗試與失敗中尋找自己的路向。此時此刻,有感當下年青創作人連結與溝通不足,三組藝術風格迥異的八十後青年藝術團隊「Inspire Workshop」、「她說創作單位」及「白日劇場」發起「Off & Off 劇場雜作」,寄望凝聚異變中的能量,思想碰撞,相互學習,誘發更多事情發生。
今年八月,「白日劇場」及「Inspire Workshop」同於前進進牛棚劇場場地資助計劃下展演作品,前者創作歌曲劇場《學習時代》,後者以論述及映像再詮釋德國劇作家René Pollesch作品《愛比資本更冷》。「她說創作單位」亦自今年三月起於牛棚藝術村租用單位駐紮修煉。適逢三個創作團隊集結牛棚,一眾年青創作人相互觀摩、質疑、支援,兩個劇場作品完結後,「她說創作單位」亦展出劇場美學對話馬拉松《她說創作單位:大觀園》,介紹進行中的藝術探索,涵蓋本土性別引錄劇場、殘酷劇場、現代音樂劇場及多媒體裝置劇場。
早前,「Off & Off劇場雜作」舉行首次圓桌討論──位處邊緣、不甘沉寂的八十後劇場創作人,你要問甚麼?
再介入:表演裡的形式是甚麼?
每個年代的創作風潮,幾乎都來自對上一波藝術形式的反芻與回應。這一代年青創作人,置身資訊爆炸、科技膨漲的世代,地球另一邊日新月異的藝術現場近在咫尺。如同每個年代的創作人,要在劇場闡述自身關注與好奇,就不得不直面以下問題:手上的表達工具是否最有力量的選擇?
「白日劇場」《學習時代》由舞台設計師盧韻淇執導,以歌曲劇場為副題,「試圖以人聲取代話語,比擬群眾,探討個人內在的聲音如何跟外在世界的旋律找到共鳴」,並嘗試通過改造牛棚劇場的空間,策動觀眾與演出互動。「Inspire Workshop」以燈光設計師羅文偉、陳鈞至及音響設計師岑宗達為首,以德國劇作家René Pollesch的新文本為出發點,搬演《愛比資本更冷 Deconstructed》,以大量映像媒體解剖層層堆疊的論述,建構出資本主義與極權主義交合的社會制度下的劇場空間。
兩劇主腦同為劇場設計師,以設計師的思維出發,具備另一種視角,強調演繹、論述主題的表演形式──表演形式不單是外在呈現的方式,更為叩問的主題提供發問的切入點。
盧韻淇提到,是次演出嘗試發掘傳統以外的劇場創作方法,如果創作不是由「文本/主題」帶動,可否以「空間運用」帶動?人聲是一種工具,如何在劇場空間裡容讓這些工具發揮作用,展演一場劇場體驗,讓體驗自成敍述。Inspire Workshop首次搬演德國新文本,羅文偉卻指出是次演出並非以「搬演新文本」為前設,挑選這個劇本純粹因為議題吸引、隱含意象的可能性,向世界及劇場發問的問題才是創作原點。陳鈞至補充劇場大量運用映像,是為了打開劇場空間的其他面向。形式能夠聚焦主題,但不能反客為主。
從表演形式到文本,同樣是創作的工具,「她說創作單位」在形式的探索中亦離不開文字,這個五人團隊背景取向各異,涵蓋文字、影像、音樂、舞踏,共通點是經常就同一主題以各種文本拼貼為創作起點,最近一同在牛棚藝術村的單位嘗試重讀新舊劇場文本,土法煉鋼的揣摩討論,透過文本再詮釋,梳理創作中的意識形態。
我們這群八十後創作人,全部沒有受過學院派導演訓練,每個人皆以個人專長及興趣出發,抓緊自己的表達工具,介入創作命題,在劇場裡追求多元,尋找一種外部切入內部的思考新方式。
再行動:創作裡的我在哪裡?
每個大時代自有其時代面貌,置身其中的青年創作人,無可避免要選擇回應的方式。後雨傘時代的香港,就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大時代。經歷過雨傘運動的一代,彷彿都假定了行動是可能的,顛覆既有形式,就能打開新的可能,關鍵卻在打開以後的再續。
《愛比資本更冷 Deconstructed》最終以表演者逐個離開劇場作結,通過走出劇場這個「行動」,彷彿就能夠向一切規範說不,向資本主義說不,向極權主義說不,幾乎就能夠挑戰劇場的本質──真的是這樣嗎?
聯合導演的羅文偉不諱言,這不是最高手的選擇,在劇場裡反劇場,恰恰就是最大的諷刺,在一場消費活動中反抗資本主義,不正是最黑色的幽默?但對現世抱有懷疑和不滿的年青創作人,難道不得不承認在劇場裡行動的不可能?《愛比資本更冷》的文本艱澀複雜,加上多線發展、延綿不斷的映像敍事角度,不乏觀眾回應難以進入,甚至戲言這種劇場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high art」,此時此刻在香港,表演藝術與民眾距離有多遠?以藝術回應社會、牽引行動,是否年青熱血創作人過於樂觀的一廂情願?
正如《愛比資本更冷 Deconstructed》的其中一句台詞:「我們總不能只談無力感吧?」置身這個被無力感與混沌圍繞的世界,年青創作人站在邊緣,尋找思辯磨刀石,削尖創作的稜角,向規範與權力持續開火。然而,面對虛擬與真實的矛盾,我們總是在信任藝術與否之間搖擺躊躇。當反抗的意識以「藝術」之名有系統地被公開展示,蘊涵的聲音會否從此被消去?
要破除劇場的虛假感覺、遠離社會的無力感,我們必須釐清創作裡的自己是誰。
「我」的初衷是甚麼?「我」此刻在哪裡?「我」如何在創作裡論述我的思考?「我」如何在操作裡展現我對劇場的定義?除了創作展現的主題,創作人主體性的存在,在劇場裡展現「我」在創作,對我們來說,才算是最起碼的真實──這種展現,不是自我的無限放大,而是「我」置身這個時代的行動綱領。
作者簡介:劇場工作者,「她說創作單位」創團成員,策劃及導演「她說創作單位」性別探索劇場系列作品《月事.說》、《廚房女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