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李爾王》(下稱《深》),乍看劇名便會覺得一入場就劇力萬鈞高潮迭起,然後自作自受悲劇收場,但原來整套劇完全不是這樣的一回事。
首先,角色取材相當恰當。劇中出現的主線角色為數七、八個,全都是連日常生活都成問題的人。他們必須要在困境之中找到一條出路,亦因此他們甘願卑躬屈膝,拋棄無聊的自尊,為的僅僅是一口溫飽。幾位露宿者固然是逆境求生的佼佼者;但筆者更想說的,是在他們身邊打轉,暗暗帶出劇中命題的性工作者和私影妹。
劇中的典型性工作者一如想像的操著內地口音、穿得花枝招展,除了一貫自甘墮落的形象,在《深》裡更隱隱讓人慨嘆走投無路的唏噓;正所謂「有頭髮邊個想做癩痢」,誰又會想出賣自己的身體?她們在房間裡脫下的不單是衣裳,更是脫下了自己的尊嚴。「班男人從來都唔會望你一眼!」性工作者的哀鳴就是最辛酸的力證。衣不蔽體的私影妹其實是性工作者的對照,甚至是一種深化,把性工作者的悲泣推向更本土、更普及化的層次。劇中提及的「十幾歲私影妹殺害案」,其實這幾年間斷斷續續都出現類似的個案;但不少人依然不惜挺而走險,抵押上自己的性命,比起出賣自尊更為可悲。說起來劇中的私影妹到最後決定金盆洗手,以為她是要作出改變,但竟然是跑去「跟大佬」,根本是完全把自己的性命放於刀口之上。教人惋惜的是她覺得生活會從此一帆風順,是自欺欺人的憧憬,還是現實裡殘酷的妥協?
說起來有一點很有趣的:筆者在回想《深》的結構鋪排時,有趣的想起了最近龍文康先生編寫的《維港乾了》;兩者的環境佈局其實是類近的,都是處於一種面臨正常生活末日的狀態。兩位編劇都是著重於呈現角色的生存狀態,因而捨棄了深入描寫角色的戲劇衝突。然而,筆者認為《深》在這層面上過分貪心。
雖然說編劇著重描寫的是角色的狀態,但也不能忽視劇情結構上所需的功夫。在長達三小時的演出裡,特別是上半段,編劇為每個角色各安排了一場戲去描寫艱苦生活的狀態,但出來的效果卻見鬆散。全劇一共十八場,而場與場之間欠缺連貫,看不到劇情上需要的環環相扣。筆者在看的時候總是提問著:究竟場與場之間經過了多少時間?怎麼上一場發生的事在下一場總是看不到產生了甚麼影響,像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根本從沒發生過?而在筆者的角度而言,上半段的某幾場甚至可以對調次序的。其實有好幾場的戲是可以拼合於同一場的;或者至少不要那麼多black out,太過頻繁的black out實在教觀眾難以全程投入觀看。除此之外,編劇也必須要考慮清楚每一場的作用究竟何在。例如中場休息後的第一場,僅僅是半分鐘的戲碼,就是小木屋附近躺臥著一條死屍,然後工作人員在一眾角色的目光下運走屍體。緊接的black out全場嘩然,觀眾心中似乎都在提問:「做咩啊?」。筆者當時以為死屍是下半段的伏線,將會引發更多事情發生,豈料到了完場也沒再提及這條死屍,更莫論對整套劇帶來的影響。
轉場部分頻繁,角色建構發展亦略嫌不到位。例如郭偉豪飾演的馬仔哥在下半段放監後的獨白,死愛面子的他前一刻明明還理直氣壯辯稱自己沒錯,下一刻卻抱頭哭訴於眾人眼前,轉折原因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又或者尾聲杜施聰飾演的「李爾王」李明生搬家時拿著十字架而非放到袋中的舉動亦未有於劇中鋪排合理的解釋。究竟是因為在觀眾看不見的情節裡他慢慢信教了,還是純粹因為他是個稱職的垃圾佬,所有收回來的東西都要通通帶走?
值得一說的是,佈景設計十分精緻,觀眾進場時必然會被簡陋的小木屋及髒黑的天橋所吸引。然後兩位露宿者從大堂到觀眾席再走到台上,除了把觀眾的焦點從整個舞台設計集中到這班露宿者不堪入目的「睡床」,為目擊他們的生活做好準備之外,更似是寓意這一群露宿者,其實就隱藏於我們日常生活之中。
筆者認為《深》忠實呈現社會上無助的一群這個出發點是好的,演出過程亦教人反思香港的狀況。場刊及之前的宣傳亦多番提及團隊在製作的過程中不斷接觸這一群市井小民,可見團隊於此題目上的確是做足功課,但還是必須要吹毛求疵的講一講:實習社工是不會自己一人帶學生外出探訪的,性工作者也不會於工作單位商住兩用,基督徒去探訪露宿者大多是送贈食物而非聖經,或者至少不會是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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