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berto Zucco》取材於意大利一個連續殺人犯案件,而法國劇作家戈爾德思將其改編成一個探索人性陰暗的劇本。此次在「澳門藝術節2015」的舞台上,由法國導演法蘭克·迪麥可執導,澳門本地劇團「夢劇社」演出。
演出場地是澳門南灣舊法院二樓,被活化成為黑盒劇場。甫一進場便可感受到一種被籠罩著的不安,沒有燈光,除了正中央一束直光照著一件制服。天花板下懸著四台大吊扇,在劇中偶爾轉動時營造出一種兀自俯看世事的冷淡,呼應著導演所構建的一種保持距離地觀看的卻又一直不移開目光的角度。
縱觀全劇,幾乎沒有一個健全的人。從弒父弒母、強暴女性、殺警逃命的Roberto Zucco,到受害者小女孩、小女孩一家、貴婦、妓女等等,劇中所有角色都或多或少在不同方面有缺失。與此相呼應,不少角色所穿的是被剪開了的衣服,在胸部以下剪開半截,象征著某種破碎和不完整性,但裸露出來的身體部位又代表著某種真實和本來面目,象征著角色徘徊在遮蔽與揭示之間。也應了導演在〈導演的話〉裡面所說的,「每個人都在尋找另一個人」——正是因為不完整,所以才需要尋找。
主角Roberto Zucco(楊彬飾)未見人,先聞聲,一出場後便是持續不斷地扭響指又不發出聲音,如跳踢踏舞的腳步,伴以抽搐,又是不屑又是諷刺的笑,一出場就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自在。導演很擅長運用日常來營造恐怖,另一個例子是一邊唱著「打開蚊帳打開蚊帳」如此普通熟悉的民間歌曲的哥哥,卻一邊帶著一種不可名之的猙獰表情,而且越發音量變大,用力地配合節奏跺地,一步一步逐漸接近小女孩,整個效果實在比起直接用語言恐嚇更有震懾力。
全劇充斥著大量的暴力和虐待場面,基本上都瀰漫在一種無名癲狂和扭曲的情緒之中。然而,在這些巨大的醜惡、污穢、非常態之中,又加入了很多生活的常態。這種並置——變態與常態——充滿了張力。
這種並置很多時候用「同時性」的場景來呈現。很多分場都是上場尚未完畢,下一場人物已經緩慢切入,二者重疊卻又不顯得突兀,譬如地下鐵盲人問路一段夾雜著老闆娘訓話妓女們,妓女練舞時又夾雜著小女孩哥哥買賣小女孩的過程,貴婦被Roberto遺棄後獨白時小女孩姐姐也低頭著上台。而這種「同時性」最好的一個運用是在Roberto綁架貴婦的一幕,與此同時舞台上有眾多其他人物,均勻地分佈在各處,都在進食:一個在聽音樂跑著步吃法包,一個吃著一盒杯裝即食麵一邊練習動作,一個在喝一排益力多,一個在蹲著啃玉米,還有兩個大男人在後面吃盒飯吃完便耍太極然後再重複。在這芸芸眾生百態的同時,罪案也在逐分逐秒地展開。Roberto歇斯底里地一邊向貴婦施暴一邊虐打小孩,彼此要挾又彼此恐嚇,然後他一路拖行小孩及貴婦,直至將他們都拖出舞台之外,小孩雙腳還露在門口裡面,然後,砰,一下巨大的槍聲,從門外射入一束燈光,照亮了一旁看熱鬧的飲食男女們,他們瞬間停住,受驚,靜默。再然後,他們又繼續吃飯走路,生活再度如常。無比真實,卻又冷酷得可怕,一時舞台和現實竟不分明。
全劇都一直在一種抽搐不安歇斯底里的狀態之中,但結尾卻採取了一種柔和的處理,Roberto在低聲吟唱Singing in the rain。這種反差便繼續貫徹了變態與常態的對比和平衡,餘韻悠長。
有個可待商榷之處的是清潔打碎花瓶的工作人員。在小女孩姐姐一把奪過父親抱著的花瓶然後摔破之後,繼而進入了一個拿著拖把的工作人員,從觀眾的角度看表演的連貫性實在很受影響。原劇本裡面是在姐姐摔破東西之後,爸爸穿越過舞台然後消失。其實何不把清潔這一需要也融入到演員的演出中去,譬如由當時仍留在台上的父親去清潔?只需要稍加處理,便可減少現在的這種突兀。
(原載於2015年7月《C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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