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辦鋼琴獨奏會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吸引觀眾購票,除了音樂家本身的實力外,主辦單位如何包裝,亦成了很重要的一環。飛躍演奏香港與法國五月聯辦的節目《型格鋼琴家大衛・格拉斯曼獨奏會》,就是把格拉斯曼的外表與演奏風格,變成音樂會的焦點。當然,對筆者來說,音樂會值得關注的重點,其實並不在於他「型」,而是他所選的曲目。
雖說它主打的是巴洛克時期與現代音樂,格拉斯曼並沒有揀選觀眾常聽到的巴赫或史卡拉第(Domenico Scarlatti),而是選了較少人認識的法國作曲家丹格爾貝特(Jean-Henri D’Anglebert)及意大利作曲家費斯高巴蒂(Girolamo Frescobaldi)等的樂曲,大大增加音樂會的新鮮感。再者,與其他鋼琴獨奏會不同,這場音樂會內沒有一首所謂的「大作」,所有的作品都只是十分鐘內的小品,有些甚至只是一兩分鐘長的樂曲,可說是如餐前小食般讓觀眾淺嚐多首陌生的音樂。
節目以梅花間竹的方式把巴洛克及現代作品交替演出,最為筆者驚喜的,乃在於格拉斯曼把所有樂曲串連,並沒有讓觀眾拍掌的空間。以這麼多小品的音樂會來說,這除了可以令音樂會進行得更流暢外,亦不會因為過多的「拍掌時間」使表演變得冗長及乏味。
聽覺上,以費德曼(Morton Feldman)接續丹格爾貝特的音樂,將聽眾從古代拉到現代。費德曼的《鋼琴作品1964》在和聲及空間處理上,都跟巴洛克時期的音樂有很大差異。由於演出前格拉斯曼並沒有預告這種無間斷的演出,在演出《鋼》一曲時音樂廳的氛圍有著明顯的轉變,翻閱節目單的聲音此起彼落。這正正顯出格拉斯曼在策劃節目時所設計的小巧思。
這種「二元式」的呈現方法其實在音樂上並不罕見,從巴洛克時期已出現的「二段體曲式」(Binary Form),及至古典時期廣為使用的「奏鳴曲式」(Sonata Form),其實都是為了突顯兩種對立的元素。以格拉斯曼的音樂會來說,他更像是日本文學家村上春樹在小說中經常利用的結構(例如早期的《1973年的彈珠玩具》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等),把兩個故事分別陳述。這種方法最大的問題在於,當聽眾(或讀者)習慣了在兩條主線上跳躍後,從前的驚喜就變為可預測的變化,因此需要新的元素來製造新的驚喜,以村上春樹為例,在近年的《1Q84》中,他在後段引入第三條主線,將故事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為複雜。這除了可以打破讀者的習慣外,亦可使讀者重新審視整個故事的藍圖。在欣賞格拉斯曼的音樂會時,我一直期盼的便是這種「第三元素」。這可能是一首以古典技法寫作的新作,或一首聽起來很「現代」的早期音樂。
可能格拉斯曼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在費羅貝格爾(Johann Jakob Froberger)的《布蘭琪克卓之墓》及利蓋蒂(György Ligeti)的《萊切卡組曲第八》中,加插了節目單上沒有列出的《萊切卡組曲第七》。以《萊七》優美的旋律,把《布》的陰暗及《萊八》的強烈律動連接起來。或者,如果格拉斯曼能把早期與現代音樂的對比,透過作品本身的差異度逐漸增加的話,音樂會可能會變得更為精彩。例如,與其彈奏萊契曼(Helmut Lachenmann)的《搖籃曲》,倒不如演奏他的《Guero》,把鋼琴所能發出的聲音以觀眾難以想像的方式演出。
格拉斯曼在謝幕後,跟觀眾表示以後他會繼續嘗試這種「二元式」的節目設計,以誇張的對比將古典及現代音樂介紹給觀眾。對於喜愛現代音樂的筆者來說,從格拉斯曼的成功得出一個啟示,令我重新審視如何把一向被視為「辛辣」的現代音樂,以滲透的方式介紹給觀眾。這樣,就算如音樂會結尾的新作,波拉特(Matan Porat)的《Whaam!》般把琴鍵蓋重重的摔下,誇張的手法也從此不會嚇怕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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