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舊樓,一家四口,活在過去——父親陳富(周志輝飾)靜候那列參軍火車、母親何美好(馮蔚衡飾)死守那壺普洱茶、兒子陳漢國(袁富華飾)懷緬當廠長的輝煌歲月、女兒陳綺華(莫蒨茹飾)追尋昔日愛情故事 ……然而,一切就像那列永不會來的火車,再等,也是徒勞。
《轟隆》,香港話劇團黒盒劇場作品,「新戲匠」實驗作品——年輕編劇黃曉筠加上導演李國威和一眾資深演員,新舊組合擦出火花。演員名單上的周志輝和馮蔚衡,自然是此劇亮點,二人純熟的演技叫人驚嘆,尤其是全劇只有數句對白的馮蔚衡,跟電視機交流的那些簡單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無聲勝有聲。
故事講述陳氏一家,個個年過半百食古不化,死守自己的時代,生活刻板卻和諧,直至自稱「表弟」的地產經紀來訪——女兒春心蕩漾、兒子力求上進、父親病情惡化、母親開口説話,原有的正常變成不正常,就連封塵的電視機(張貝琳飾)和吊扇(梁浩邦飾)也化身成人,開始跟家人交流和對話,最後導致意外發生,如「轟隆」一聲巨響打破困局,卻又找不到出路。
全劇氣氛沉重,由佈景、道具到演員均在營造困局的景象——整排工字鐵如鐵籠、陳舊傢俬如了無生氣的長者家居、封塵吊扇吹來陣陣微風更顯悲涼,父親日復日地寫大字,兒子日復日地看《文匯報》和《大公報》,就像那個永不休止的吊扇,也像生活,永遠容不下歇息的空間,所以,再多不滿,也要繼續。
或許因為編劇年輕,有意讓故事「灰到底」,因為劇中人即使努力求變,最終也沒有好下場。例如兒子買來二手電腦、女兒努力打扮自己,卻並未有換來新工作、新男友,只有更多投拆信帶來的憤怒、更多虛情假意帶來的失望。在絕望處,他們又再懷緬昔日風光歲月,讓一切更加悲涼。
吊扇和電視機無疑扮演著敘事者的角色,向觀眾細説這個家庭背後的故事,可惜卻未能如他們的有趣造型般帶來喜劇效果,否則笑聲能緩和氣氛之餘,以笑説悲的效果也更深刻。另外,兩個角色的密集對白,貪心地隱藏許多象徵意義,令整體脈絡稍嫌混亂,因為吊扇和電視各有故事,同時又各自跟父親和母親有連繫——電視機和母親一樣不受重視,吊扇和父親一樣曾經有夢,然後呢?吊扇無厘頭地替父親完成心願,結果卻是「車毀人亡」式地倒塌,禍及母親。這就是電視機最終被看得見的代價嗎?子女依然看不見這個任勞任怨的母親,母親仍停留在那個兒子給家用、女兒花枝招展的年代。出路呢?故事中沒有提供出路,反而以死亡為一切劃上句號。
這場意外,作為全劇的高潮,效果頗為兀突。皆因革命好像還未開始,就突然宣告失敗。劇中近似革命的,只有買入新電器,又或兒子拉下窗簾布寫幾句的場面,但最多只算是求進步之舉,未能稱得上是革命,所以突然有人犧牲,頗為難以接受。如果故事可以再瘋癲一點,例如讓父親迴光返照般突然清醒,帶著兒子落街反對清拆舊區,甚至築起火車軌,等待那列等了多年的火車,這時才跟吊扇連結叫它變成直升機,繼而加速「陣亡」,一切或會更順理成章。
生於亂世有種責任,故事脈絡雖然稍嫌混亂,卻成功地反映現今香港困局,那種想有所作為卻又找不到出路的無力,最後只能像劇中人般抹去血跡,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或許,我們都需要有何美好的麻木,同時又記著當初那丁點的美好剎那,才能在瘋狂世代中安然無恙,冀望每個人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壺茶。
你我偶然或會忍不住走到路軌旁探頭懷緬,但切記要有抽身離開的勇氣,因為火車早已現代化,轟隆已成絕響,那列火車,永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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