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苑姍 | 上載日期︰2015年3月3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由日本劇場國寶級人物蜷川幸雄執導,劇作家清水邦夫創作的《烏鴉,我們上彈吧!》,首演於1971年,當時正值日本學運的黃金時期[1]。
劇作極具生命力及經典性。時隔四十年,在2014年這多事之時,《烏鴉,我們上彈吧!》是一次仿真的情境再製,跟充滿變動不安的當下香港社會相互應答,為觀眾帶來劇烈攪動心靈的一夜,這難言的震撼像一把殘酷利刃,在我們的身上劃傷口,再捅上一刀。
一場困獸之鬥
就六十年代的蜷川幸雄而言,戲劇是攸關社會正義與自我存在的根本問題,有肩負社會的責任[2],與殘酷劇場的理念精神一致。法國戲劇大師阿爾托認為殘酷意味著嚴格、專注及鐵面無情的決心、絕對的、不可改變的意志[3],因此殘酷是清醒的。
劇場透過累積的形象來呈現觀念,筆者認為此劇更值得從枝節片斷來看,因它不只是「講述故事」,而是藉由激發視覺張力和記憶動能來「感受故事」。《烏鴉,我們上彈吧!》的主題嚴肅,手段激烈。它的威力並非在於表達社會思考,而是迫使社會本身自行思考。
無獨有偶,《烏鴉,我們上彈吧!》也以侵佔方式喚醒了沉睡在觀眾身上的一切。蜷川擅長空間處理,劇中的場景是法庭,他把這莊嚴的地方變成鬥獸場,是一個困獸之鬥的符號隱喻,象徵密閉、壓抑和無氣可喘;法庭外則是一個荒誕未知的世界,一個威脅、壓迫和危險的來源。最具魅力的一場意象是開首時一眾年老演員屈縮於透明的狹小長方體,像困於自己之中,呈現出社會與自我的糾結關係。
《烏》劇以表現民眾原型為主,在舞台則以人群的形式體現,這是蜷川幸雄標誌式的三大華麗元素之一(舞台服裝、轉景、演員陣容)。是次的華麗演員陣容以一班老而彌堅的「埼玉金世代劇場」長者率領,這班長者在舞台上狂亂嘶吼,進行火熾的革命,她們全副武裝持械佔領法院,本死對抗社會壓迫,扭轉法治機關的權力關係,將被告變原告,執法者變人質,意圖在法庭上搖撼僵化腐朽的心靈,有種危險的熱情。本是高高在上的法官面臨拷打與酷刑,無不顯露畏懼、煩躁、絕望,但絕無多餘的憂鬱和眼淚。法官與老人鮮活真實地象徵殘酷世界一氣不喘的進逼,使人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像在觀眾的身上劃傷口。
製造死屍的暗室
老人們激進、不願妥協,他們一無所有地還擊,但社會向他們捅了致命一刀。就某種意義而言,《烏鴉,我們上彈吧!》是一部潛意識文本,劇本以碎語式對話為主,這群沒搭沒調的長者,說話有時咿咿呀呀像疲勞轟炸的喃喃囈語,更雜以不少幽默元素,但這種幽默帶有強烈威嚇,使觀眾內心在笑後的靜默中充斥失措恐懼。它重擊觀眾的精神世界,詛咒潰爛的人間,挑戰人們對社會法治的想像邊界。
舞台在形式上的表現具有挑釁的意味,更具有顛覆性的快感。廝殺的狂叫、槍鳴、警車聲;死亡的靜默、喘氣,法庭成了製造死屍的暗室,這象徵世界的破滅、剝離、崩裂。屍橫遍野的可怖迫使觀眾的感官在高峰和縱谷的升起、墜落,急欲逃離這個懾人心魄的戰場。一若前文所言,《烏鴉,我們上彈吧!》之所以銳利在於為社會提供思考熱能,這意味著作品不僅是用來剖開表相的刀,它還可以劃開表相背後的對於本質的專注,成為我們通向未知的道路。一如烏鴉在日本是神鳥[4],這最強烈的符號正是蜷川對現今一代最深切的寄望。
[1]因為日本高度經濟成長的後遺症明顯化,學生們發起了第二次反安保鬥爭。在此同時,為了抵制日本全國公私立大學學費上升,以及要求校園民主化,各大學的全共鬥與新左翼開始了武力鬥爭,學運因此而起。全共鬥的學生們強硬要求大學校方進行「集體談判」,並且在無法配合的大學內以路障等強硬手段封鎖校園。學園紛爭的範圍遍及日本全國,最盛期間,東京都內有55所大學遭到封鎖。
[2]但從七十年代中開始,他的劇場風格也包含了娛樂性及商業性。
[3]安托南阿爾托著,《殘酷戲劇》, 中國戲劇出版社,1993,頁67。
[4]烏鴉被日本人當作立國神獸,曾作為日本足球代表的象徵。日本足球協會採用八咫烏圖案當作會徽,參加世界杯足球賽的日本隊員的球衣上就繡著八咫烏,這八咫烏是烏鴉。由此可見烏鴉在日本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烏鴉並有反哺意味,日本人以烏鴉反哺為例教育兒女。因此,烏鴉是最可愛的鳥。日本兒童放學後,都會唱著《七隻小烏鴉》的童謠和烏鴉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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