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烏鴉,我們上彈吧!》
文︰鄒家燕 | 上載日期︰2015年3月3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圖片提供: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15/11/2014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14 »
藝術類別︰戲劇 »
《烏鴉,我們上彈吧!》是一部寫於七十年代的日本戲劇作品,在日本,烏鴉是一種神鳥,具反哺能力,與日本人的孝道精神同出一轍,可是,這部劇作顛覆了烏鴉的吉祥意涵,從祖孫關係切入民族情感,老年人、青年人以及法治機關的對立充滿張力,通過烏鴉陰沉的形象,將哀痛的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此劇由老婦人呼喚烏鴉開始,她們在一個個透明箱內蜷縮著身體,連續地用蒼勁的聲線和急促的節奏朗誦烏鴉的詩,展示壓抑和穿透壓抑的力量,奠下作品悲壯的基調。兩名青年在箱與箱之間奔跑嬉戲,老年人的陰暗與青年人的開朗形成鮮明對比。突然,台上發生炸彈事故,劇作的主軸── 審判,就從青年在事故中一句「對不起,婆婆」展開。
 
劇中沒有明言青年對婆婆有何虧欠,但婆婆多次強調自己是「婆婆」而非「媽媽」,是比生育下一代的父母更早的精神存在。這班婆婆所擔當的角色是革命者,她們浩浩蕩蕩地闖入法庭,推翻日本人的服從性和恥感文化,在象徵秩序的法庭裡掛起內衣,脫光維護法紀者的衣物,形成文明與原始的對立。婆婆代表原始的力量,講求訴諸良心,而非法紀規條,每一句都擲地有聲,嘲笑文明虛有其表,反襯紅內褲律師澎湃的正義感,引來觀眾連場哄笑。實際上,這些如同鬧劇的審判場面正狠狠地鞭撻日本司法不公義和年青一代不成大器。
 
婆婆指烏鴉是由恥辱燃燒而成的,笛插在胸口已經幾百年了,換言之,促使她們革命的是經年累月壓抑著的怨恨。除了開場的箱子,這班婆婆還承受著歷史包袱帶來的壓迫。每個老婦都背負著一幀人像相片,象徵在歷史洪流中捐軀的亡者。在劇中,舞台燈光一度聚焦於老虎婆,她作為烏鴉的代言人,粗豪地坐在桌上,以驕傲的神態憶述日本的天災人禍,充分流露出日本民族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怨恨命運不公,一方面以民族的命運為傲,反襯青年人未經滄桑,不成氣候。然而,歷史的不幸令民族仇怨不斷膨脹,超升為一種精神力量,驅使人作無目的的反抗。因此,當法院長請騎劫法院的婆婆提出要求時,其中一位婆婆欲作出回應即被視為背叛,可見宣洩怨恨這種行為本身就是目的,其他一切索求都會玷污這種精神,亦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彌補或抵償這種強烈的情感。
 
通過由長者組成的「埼玉金世代劇場」來傳達這種感情可謂極具說服力,因為老年人飽經滄桑的身軀展示了歷史的痕跡,為其行動作出了超越語言的解說。婆婆開口質問青年是否厭棄老年人時,其蒼老的身軀本身就是一種質問,老年和青年演員身體的對比,令孫子應婆婆要求向其胯下撲去一幕更加震撼,將老婦人曾承受的輕蔑及對青春的渴望表露無遺。此外,在婆婆們群毆法官等人一幕,老年演員的表現令人驚喜,她們揮動各種「婆婆式」武器,例如哥爾夫球桿,揮棒和舞劍的動作充分展現出老婦人的果勁,加以慢動作處理,令觀眾暫且抽離劇情,感受蘊藏在暴力中的無可奈何。
 
在劇中,婆婆既代表烏鴉發言,又多次在舞台上排開,發出陰沉的笑聲,顯然是烏鴉的化身。烏鴉在日本還扮演著超度亡魂的使者,此劇將烏鴉的意象劃為陰性,重新詮釋「生」和「死」意義。女性的子宮有孕育生命的功能,在劇中卻被賦予死亡的意義,婆婆視子宮為洩恨的工具,屢次宣稱要用子宮挾死男性,同時流露對男性潤澤的渴求和對新生命的怨恨,可解讀為烏鴉憤恨男性物化女性,並希望取代當權者執行審判。日本人視死亡為承擔責任的表現,因此,青年在表白理想後,即上前向婆婆乞求審判,結果婆婆大義滅親。此舉縱然顛覆了日本民族重視的倫理關係,卻刻劃出其死亡觀的根深柢固。
 
青年的死將整個演出推向高潮,應驗了烏鴉的不祥,與此劇結尾互相呼應。舞台以老年、青年世代更替,統統被看不見的當權者亂槍掃射而死作結,貫徹了導演蜷川幸雄的舞台精神──不訴說希望,其藝術追求與烏鴉婆不求成果的行徑一致,同於「不存在希望」的舞台上,迸發出悲壯的花火,燃點觀眾的熱情,「無望」遂成為抗爭的動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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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