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晚是一場主打中提琴演奏的音樂會,共演出四首作品:中場前兩首曲目是泰利曼的《第七號獨奏小提琴幻想曲》及巴哈的《第六號大提琴組曲》;下半場則是亨德米特的《中提琴及鋼琴冥想曲》及布拉姆斯的《f小調奏鳴曲》。顯然曲目次序是以時期來劃分的。
中提琴與小提琴貌似相同,但其結構、琴弦的粗細、弦的張力及弓的結構都有著細微的差異,以致中提琴的attack比小提琴需更長時間及更大力度,所以要演快速及短的上下弓時,往往容易變得混渾不清。但林氏的弓法處理輕巧、點到即止,令中提琴的短音精確到位。而且也善用了空弦餘音來作punctuation。上半場用的更是仿古巴洛克琴弓,在《第七號獨奏小提琴幻想曲》中的快板(Allegro)及急板(Presto)所需的顆粒性,在中提琴上也能表現得淋漓盡致。話雖如此,這首作品本身是小提琴作品,在中提琴上演奏難免會失去原有的輕盈。柔板(Dolce)及廣板(Largo)的處理也相當到位,一貫巴洛克風格,以弓速來清楚刻劃每粒音的音頭。多重旋律(compound melodic line)也表達得很清楚。
其後演的是巴哈的《大提琴組曲》,巴哈的無伴奏作品都是寫得很到位,很適合該樂器的。但其實這首作品巴哈本身並沒有指示該由甚麼樂器去演奏。而在其中一份手稿開首標示的五弦樂器的空弦定音為「C2 G2 D3 A3 E4」。如果單以只有四弦的現代大提琴(沒有E4一弦)去拉奏,也有著相當大的難度,單單是第一首的前奏曲,其音域也得上到G5之高。所以此曲移植到中提琴時,更會是G6。中提琴不是善於演奏高音區的樂器,但林氏演奏的高音仍能保持純厚穩定,可見其功架及琴的音色相當好。整體來說,《組曲》在中提琴的演奏下亦不失大提琴的純厚沉穩音色,而本身快速的過弦弓法在中提琴上則變得更為輕巧。《第六號大提琴組曲》是巴哈的大提琴組曲中技術最複雜的,雖然難度甚高,但聽林氏演奏巴哈這套組曲,信心十足,聽起來比演泰利曼的更顯純熟。
但在上半場演奏兩首無伴奏的巴洛克音樂時,背景的冷氣風口的雜聲變得明顯,而且台右的出口並沒有關上,連大會堂工作人員走過的雜音也聽得一清二楚。似乎大會堂高座八樓的演奏廳並不適合演奏如此靜謐及細緻的音樂。場地的音響設計也令迴音不足,難免令獨奏的巴洛克音樂失色。
下半場開首的《冥想曲》由亨德米特所作,與前兩首巴洛克作品有著很大差別。雖然和聲上較同場的作品為前衛,而且是二十世紀初期作品,但其抒情及慢速的氛圍,作為下半場的開首,很是合適。而且節奏動機也很簡短,沒有複雜的樂曲結構,其長度亦較短,作為風格上的轉折點也是無可厚非的。演奏的整體較為歌唱性,高潮的位置也很穩定。下半場也換了現代的中提琴弓,音色的處理也就由著重弓速變化轉至左手揉音,可見琴者很清楚兩個時期的不同之處。
場刊中最後一首是布拉姆斯的《奏鳴曲》,可算是全晚的壓軸。這是場刊中情感表達需求最大的作品。開首兩首巴洛克作品都是較為組曲式的結合,音樂段落之間並無「故事性」。但奏鳴曲的音樂結構較為緊密,著重一氣呵成地演奏其「起、承、轉、合」。所以對於整首作品的連貫性及故事性也較大。無論對觀眾或琴者本身來說,將這首最富張力的作品放在最後,都比較順理,可見林氏對曲目的安排也相當周到。琴者演奏浪漫時期作品時也沒有一般弦樂樂手那種過份縱情的感情表達,揉音及音色皆是點到即止,恰到好處。
再演曲是葉加瀬太郎(Hakase Tarō)的《情熱大陸》,有著濃厚的拉丁及爵士風格。輕快且富舞蹈性的節奏,實為音樂會作結的好選擇。而且這曲也配上了爵士鼓及擴音器,單單是這短短的一首再演曲,也不嫌繁複的去搬運這些器材及樂器,可見表演者誠意十足。鼓手也很能配合中提琴及鋼琴的整體音量,並沒有一股腦地去奏響套鼓。在觀眾席中,也不覺絲毫吵耳,可見鼓手對音量的處理有著細心的考慮。鋼琴的即興樂段也發揮得較先前為中提琴伴奏的樂曲豪放。而配上了擴音器的中提琴,除了音量擴大之餘,音色也變得更加豐厚。各位樂手也如樂曲標題,透過音樂表現出其熱情的一面,為整晚的演奏會劃上完美的句號。
這場演奏會其一特別之處就是,四首作品本身都不是為中提琴而寫的。布拉姆斯的《奏鳴曲》本身更是單簧管作品,後來由作曲家自己改編為中提琴版本,所以適合在中提琴上演奏。而巴洛克時期的兩首作品則分別由小提琴及大提琴改編成中提琴的版本,雖然在音域上只是五度及八度之分,但實際上對應用音域(tessitura)來說,中提琴比小提琴的為窄。小提琴在高音區比中提琴在相同把位的高音區來說,是清晰很多的。所以改編至小提琴或大提琴的作品,對中提琴手的技術、及其樂器實為一大考驗。顯然這次演奏會,林氏的技術與其樂器都發揮得很好。而且是場演奏會的曲目風格迴異,創作年代更橫跨巴洛克時期至二十世紀初,甚至包覽了流行曲種。從林氏對選弓演奏的執著及其處理,可見琴者對各時期的風格及處理也有著相當深的認識。是晚演奏將面面俱圓的風格處理充分地表現了出來。林氏除擅長中提琴,還對柔音中提琴(viola d’amore)及viola da gamba(古提琴)有研究。他曾擔當多次獨奏演奏家,與不同樂團及樂隊合奏,平日更致力推廣巴洛克音樂。而是次音樂會收益扣除場租、印刷費及雜費後,全數將撥捐無國界醫生,可見琴者熱心公益的一面。
在香港本土,絕大多提琴樂手都只顧演奏浪漫時期的炫技曲,氾濫的揉音及粗糙的處理總教人聽得不是味兒。更過份的是會以演奏浪漫時期的一套技巧加諸巴洛克音樂之上。所以在香港能找到對巴洛克及早期音樂熱心鑽研,並將之帶給觀眾的琴者,實在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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