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音樂對話——評2015年「余光中詩歌音樂會」
文︰鄭政恆 | 上載日期︰2015年3月2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照片提供:美聲匯
主辦︰美聲匯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4/2/2015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原來,「余光中詩歌音樂會」已是第四度重演,我錯過了2013年3月的首度演出,節目在新加坡、高雄和台北演出後,再回到香港。這一場由美聲匯主辦,歌者包括男高音柯大衛、女高音嚴翊樺、女中音劉韻及男低音關傑明,郭品文全程以鋼琴伴奏,樂評人胡銘堯負責朗讀。
 
余光中在新詩、散文、評論、翻譯方面都卓有成就,他的詩歌風格多變,早年的詩集如《舟子的悲歌》和《藍色的羽毛》倚仗格律,充滿浪漫色彩,《萬聖節》、《鐘乳石》和長詩《天狼星》就轉向現代主義,《蓮的聯想》代表新古典主義的詩風,《五陵少年》和《敲打樂》就展現出新舊融和的嘗試,至《在冷戰的年代》和《白玉苦瓜》邁向成熟。
 
1974年起,余光中到香港中文大學擔任中文系教授,開展了前後十年的香港時期,詩作見於《與永恆拔河》、《隔水觀音》和《紫荊賦》,其後回台灣,出任高雄的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三十年來一直創作並出版了《夢與地理》、《安石榴》、《五行無阻》、《高樓對海》、《藕神》五本詩集,台灣氣息比以前強烈。余光中推出了十九本詩集,評論余光中的文集有《火浴的鳳凰》、《璀璨的五采筆》和《結網與詩風》等,相關的評論研究文章更是不勝枚舉。
 
「余光中詩歌音樂會」演出了十六首作品,以哪一個時期或哪一本詩集的作品為主呢?且慢,先聽聽音樂。
 
樂中的鄉愁
 
《鄉愁四韻》(收於《白玉苦瓜》)是最受作曲家青睞的詩作,因為作品有鮮明的重章疊句結構,一段五行,每段的句式都一樣,首尾句也一樣(如「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句中也有感嘆,《鄉愁四韻》有先秦《詩經》的神韻和民謠的特色,音樂會中演唱了羅大佑和李家泰、楊弦(梁智軒編)及金希文(胡銘堯編)三個版本。在編曲策略方面各有特色,羅大佑和李家泰版的中間加插了較長的鋼琴獨奏,楊弦版有起承轉合的變化,金希文版就在起承轉合外加上前呼後應。至於跟《鄉愁四韻》有相似特色的《鄉愁》和《答案》(《答案》原詩為《江湖上》,同樣收於《白玉苦瓜》),就是用傳統的手法,一個旋律走四遍。
 
《踢踢踏》(收於《紫荊賦》)有兩個版本,僅次於《鄉愁四韻》。《踢踢踏》引來兩位三十年代的資深台灣作曲家陳茂萱及馬水龍譜曲,他們都運用明快的節奏和大量的跳音,詩作引導了樂曲,樂曲也說明了詩作,就正如《雨聲說些甚麼》(收於《夢與地理》),作曲家郭品文就捉緊了詩作中的雨聲意象,以音樂加以描述和反映。
 
「余光中詩歌音樂會」中,以余光中早期詩作譜曲的作品,似乎不算突出,例如台灣作曲家周鑫泉的《昨夜你對我一笑》、柯大衛的《算命瞎子》、台灣合唱指揮家戴金泉的《螢》(原詩為《螢火蟲小夜曲》),詩作都收於余光中第一冊詩集《舟子的悲歌》,詩作本身還是充滿新月派的浪漫色彩,音樂的旋律和曲式也不過是順理成章,略欠新意。
 
反之,更值得欣賞兩位香港本土作曲家的作品。余光中詩作《向日葵》(收於《夢與地理》)是關於梵谷的畫作拍賣和痛苦生平,鄧樂妍的《向日葵》,節奏多變,女中音時而歌唱,時而朗讀,作品相當緊湊,而許翔威的《守夜人》(詩作收於《白玉苦瓜》)也用時唱時讀的手法,音樂會中更有劇場般的表演,展現出中華文化守夜人的感慨與自省。作曲家離開了一般的抒情,而走入詩作的戲劇化一面,在音樂與情感的表現方面,更有現代的特色。
 
「余光中詩歌音樂會」的最後兩首作品是兩位香港資深作曲家的四部合唱作品。陳偉光的《矛盾世界》(詩作收於《高樓對海》)和曾葉發的《當我死時》(詩作收於《敲打樂》)的和聲都相當豐富,音樂和詩作互相交織,令情感變得更複雜而強烈,當詩作直接抒情,音樂的和聲卻為單純的內容,加入更多藝術的色彩,將詩作豐富。
 
以《白玉苦瓜》作品為主
 
胡銘堯以粵語朗讀的內容,主要是余光中的詩作、散文和譯筆的片段,有時補充了音樂作品,或者連繫起作品。可是音樂會中朗讀的早期詩作《舟子的悲歌》未算精彩,香港時期的《九廣鐵路》幽默感有餘,本土關懷略嫌不足,《當我到六十四歲》(披頭四歌曲When I'm Sixty-Four的中譯)更是普普通通,反而《航向拜占庭》(葉慈名詩Sailing to Byzantium的中譯)就甚見功力,更可以牽連起《矛盾世界》和《當我死時》。
 
回到之前的問題,「余光中詩歌音樂會」的作品,以哪一個時期或哪一本詩集的作品為主呢?答案是《白玉苦瓜》。為甚麼呢?余光中在《白玉苦瓜》的九歌最新版序中談到這部代表作,是最好的解答:「(《白玉苦瓜》)其中有好多首格律工整,語言單純,有意無意之間近乎歌詞,頗受我在丹佛那兩年愛聽美國民謠與搖滾樂的啟發。當時我發現:現代詩注重知性多年,太冷了,怎麼能比搖滾樂的熱力。所以就半自覺地寫下了從《鄉愁》、《鄉愁四韻》、《民歌》到《江湖上》、《民歌手》、《搖搖民謠》的系列作品;結果竟引起了戴洪軒、楊弦、李泰祥等音樂家的共鳴,並轉而激發了所謂現代民歌與校園歌曲的運動。」
 
這一段往事正好說明,現代詩的讀者為甚麼愈來愈少,而詩與音樂的對話,卻可以為雙方帶來廣泛的聽眾和創作的動力。可是現在的香港,這種交流對話不多,「余光中詩歌音樂會」以及去年的「《形象香港》:也斯詩作命題音樂會」,可算是兩次別開生面的嘗試。
 
聽完音樂會,我心裏想,也許辦一場《徐訏詩歌音樂會》,也未嘗不可。

 


(原載於2015年2月28日《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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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會長、《聲韻詩刊》《方圓》編委。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散文集《記憶散步》、詩集三本。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