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小交響樂團舉行了名為《敲擊樂知多少》(Know Your Percussion)的音樂會,總共舉行兩場。顧名思義是次音樂會的主打是敲擊樂器,即便邀請了來至德國獨奏敲擊樂家費沙(Johannes Fischer)。他年僅三十四,已當上德國呂貝克音樂學院的敲擊樂系系主任及教授。除此之外,他無論是獨奏或合奏的經驗都相當豐富。他亦演奏過很多當代音樂作品,當中包括Iannis Xenakis、Brian Ferneyhough、Karlheinz Stockhausen、Luciano Berio,甚至連較新一代的作曲家Matthias Pintscher都包覽其中。他們的作品多半未聽已經知道難度甚高,單憑他演奏過的曲目已知他的水平相當高。
由費沙的波斯手鼓獨奏揭起序幕,曲目是希臘作曲家阿佩吉(Georges Aperghis)的《交戰》(Le corps à corps)。此曲對手技、指技、及口技的要求十分高。第一和第三樂章,有著大量模仿鼓聲的人聲、疏密交集的節奏、以及鼓皮細密的音色及音高變化。第二樂章則有一段法語的段落,費沙連珠爆發的演奏出來,令觀眾不禁目瞪口呆。此曲的素材聽起來雖然很簡約,只有鼓皮,鼓身及口部的聲音。但實際上樂曲的素材有著錯縱複雜的關係,以及十分精確的節奏及細節,演奏起來殊不簡單。從作品看來,單單是要視奏及練習也相當費時,費沙還是背譜演奏,可見他對樂曲的素材練得滾瓜爛熟。特別是第二樂章的法文誦段,討厭背書的演奏者一定無法完成此段。就算著歌唱家去演奏這段讀誦,恐怕也要花費良久方能做得出神入化。何況是敲擊者未必有歌唱或朗誦底子,要學習及練習這段實在需要很大的決心。而且費沙在整個作品演奏的時候也不忘其面部表情的戲劇性表達。
費沙講述學習此曲的過程時,表明他對法語及波斯手鼓都是由零開始。這個波斯手鼓對從小學習西洋古典敲擊樂的演奏者來說,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樂器。典型的西洋敲擊如定音鼓、馬林巴琴、鋼片琴、各種各樣的鑼等,都是持棍而奏的。在中東及中亞一帶,大部份的手鼓都需以十指靈活的打擊鼓面。一個熟習以棍擊鼓的人,實在對此技會感到一頭霧水。除了十指的力度要均衡,還要講求其節奏緊密及活動自如。觀乎一般敲擊樂手練習的都是手腕的速度及力度,所以手指的速度及力度對他們來說絕對是種新的技巧。除此之外,手還得演奏時按壓鼓面以改變其張力,令鼓能發出不同的音高。這些對演慣西樂的人來說,絕對是另類的語言。單從此曲看來,費沙對擴闊自己視野真的不遺餘力。如今將這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技倆(法語及波斯手鼓)共冶一爐,還要顧上鼓樂的複習節奏來背譜演奏,實在誠意萬分,絕無欺場。總括來說,此曲包含的有手鼓鼓技、口技、音樂劇場元素、連珠炮發的法文朗誦段。這絕對是對演奏者極大的挑戰。只是單看這曲的表演已值回票價。
緊接獨奏後的是敲擊三重奏。席夫科維奇(Nebojša Jovan Živković)的《三位一體》(Trio per Uno, Op. 27)可算是敲擊樂圈中的常客,如果有聽本土的四擊頭敲擊樂團演奏會,就必然對這首作品熟悉。是晚演奏此曲的組合有費沙、周展彤及小山理惠子。在《三為一體》中,敲擊三重奏中各員都能顯出其默契性,第一及第三樂章的緊湊節奏都能緊緊相扣。其連綿不斷的起伏及交接都奏得相當到位,也顯出相當大的準確性。可見三位演奏者都對此曲有著深厚的認識。
作品的開首,三位敲擊手就同奏一個低音大鼓,其後每位樂師輪流奏自己面前那套邦戈鼓(bongos),從而推進樂曲的行進。但每逢邦戈鼓輪奏的時候,個別樂手的音色就會顯而易見,而理惠子的力度顯然比了下去,音量很明顯的忽然弱了一級。雖然女演奏者不一定是力度不足的象徵,但是次兩男一女的組合,顯然的有了一個力度上的失衡。而且在第三樂章中用到了人聲,當中也有輪奏的叫喊。雖然理惠子很盡力叫喊出來,但始終女演奏者的共鳴腔較細,所以叫喊聲自然顯得薄弱。這絕對不是對演奏者的功力存疑,而是希望將來在組合配對中更留意這點。力度某程度上也是相對的,如高矮肥瘦一樣,一個五呎半高的人,站在六呎高的人旁邊,當然會顯得矮了。譬如說,合奏中如果其一位能奏到「ffff」的音量,而另一位的極限只有「ff」,這個力量上的落差即便明顯。如果換上了三個力度相約的人來合奏,這問題當然迎刃而解。演奏第二樂章時,是靜謐且旋律性重的樂段,則沒有這個力度失衡的問題。
其後中場休息前,樂團演了四首敲擊戲份重的片段:德伏托克的《節日狂歡序曲》、柴可夫斯基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序曲》、林斯基哥沙哥夫的《天方夜譚》及布列頓的《青少年管絃樂入門》。先前同場未有樂團參與的樂曲都讓敲擊成為台上的焦點,而這個樂團的導賞部份,則好讓聽眾一睹敲擊在樂團中合奏的風采。當中演到《天方夜譚》的第三樂章(Pochissimo più mosso一段)時,指揮葉詠詩更不忘一貫的互動氣氛,邀請台下觀眾嘗試提議將樂段中的小軍鼓換上其他敲擊樂器。席中的答案包括了木魚、牛鈴、定音鼓。但最後當然只試了木魚。樂團重新奏起樂段,周展彤就以手指代棍演奏,木魚的音色令樂段頓變逗趣。周展彤純熟的「指法」打起來仍保持著原本樂段固有的輕盈節奏感。其後葉詠詩再請他以棍奏打,好讓聽眾更加清楚兩種不同音色的分別。以上樂曲片段的四位作曲家的配器及樂團法都相當熟純,而且這幾首作品是他們的代表作。選這四首樂曲片段一來各位聽眾熟識,二來選段中對敲擊的發揮的確到位,可見樂團對選段的考慮也相當周到。
中場過後,便是當晚的主打,是蘇格蘭作曲家麥米蘭(James MacMillan)所作的敲擊協奏曲《以馬內利,懇求降臨》(Veni, Veni, Emmanuel)。首演這作品的是敲擊天后伊芙蓮格妮,由此可見這作品中敲擊樂段的難度及戲份絕對不低。費沙未出台,就已經見到滿台敲擊樂器。台左(觀眾所向的)大部份的是膜鳴樂器:兩個軍鼓、兩個剛架鼓、六個套鼓、腳踏低音鼓;以及六個中國鑼、六個木魚、木鼓、兩個小木響塊、兩個牛鈴。而台右有著馬林巴琴、顫音琴、及鐘樹 ,以及兩個低音大鑼。費沙在台左演奏時,大部份時間都以同一種的鼓棍去擊奏不同的樂器。由於各樂器的皮膜張力、物料、厚薄完全不一,而且各鼓皮對棍的反應(彈性)也不一。所以處理不同樂器的時候,樂手多會更換手中的棍,以便取得更好的音色。雖然費沙沒有更換鼓棍(而且並沒有足夠時間讓他這樣做),但他仍然控制好他眼前林林總總的樂器,對於音色及力度的演繹也是相當得宜。但是開首一段的時候,費沙來回了台左右數次,似乎有點分散大家的注意力。除了開首有顫音琴(台右)的片段,其後幾個緊接的快速樂段,演奏多為台左的樂器。由於兩個低音大鑼都放置在台右,費沙要演奏大鑼的時候就得在指揮前來來回回。可能是舞台的位置不夠,而且將大鑼放在台左,恐怕也會擋住小提琴樂師。
這首協奏曲中敲擊及樂團的戲量均等,樂團部份多為富力量的及節奏感的素材,與敲擊的部份相輔相乘。在樂團的合奏下,音量控制得宜且平衡,敲擊獨奏樂段也就能穿插自如。序段之後的「心跳」一段,音樂背景本身就暗示了一種生動及積極向前的感覺。素材富跳躍性,而且節奏及速度不斷轉變,在整體充滿力量的演奏下,這股細微的生命力也就顯現出來。全曲大部份時候也承襲著這種動力,在樂曲中間的位置,演奏慢慢轉化為柔,從而引至慢板一段。該處整體的織體及演奏的力量減弱,獨奏者就由台左的多重敲擊位置,轉移到台右旋律性的鍵盤樂器位置中。慢板一段中的馬林巴琴及顫音琴有著大量快速上行的音列,費沙從容不迫且輕盈的奏響每串音列。樂曲臨完結之時,樂團中各樂師放下自己的樂器,各人拿上指鈸、三角鐵、小鈸等敲打,營造出一種很隨機的金屬音群。費沙隨之走到合唱台上,緩緩的敲起高高在上的管鐘。管鐘首次響起,如教堂鐘聲般的響徹音樂廳。音樂廳被台上所有樂師及獨奏管鐘的金屬音色濃罩著,全曲就隨著霧霾般的餘音除除消去。
節目的安排由手鼓獨奏,到敲擊三重奏及中場休息前的樂團導賞片段,再以下半場的敲擊協奏曲作結,實屬巧妙的安排。由於演奏多重敲擊的樂師所需的樂器非常多,往往在音樂會時會花很多不必要的時間於搬運之上。是次安排將這些時間都放在演奏前及中場休息時,令觀眾毋需看「額外的表演」。而且在三重奏後,樂團出場及搬置樂器時,總監葉詠詩也善用時間去跟費沙交流,令整個過場變得更為順暢及富教育性,就連一秒也沒有浪費到。除了考慮走台及樂器的搬置事宜,這晚樂曲的排序也能令獨奏者發揮得最好。最後一首協奏曲所需的力量及精力是全晚最大的。放在中場之後既可讓獨奏者有充分休息,而且承接了開首兩首作品,他已有了準備充足的熱身。手和指及身體都已進入最佳狀態,能隨時挑戰一首更大型的多重敲擊作品。而且對觀眾來說,這個舖排也能保留樂器音色上的新鮮感,可見香港小交響樂團對節目安排確有一手。而是次邀請的獨奏嘉賓水平也相當之高,希望他在不久的將來能再次蒞港獻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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