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演員慢慢舉傘、步步向前,劇終,而我居然無法從腦海裡查找出一幕印象難忘的畫面,失落感爬上心頭。為甚麼?
《盧亭》本為獨立的創作,是天邊外劇場去年八月參與愛丁堡藝穗節的演出劇目。劇團回港後不久,隨即發生雨傘運動,刺激導演和編劇據此延伸成後來香港三部曲的概念。《盧亭》雖然是《漁港夢百年》的雛型,但已經具備完整的結構。觀看《漁港夢百年》的首章在前,又得撇下後來宏大構圖的包袱來分析,叫這篇劇評不易下筆。
是否海外演出的緣故?
盧亭一角,是考據古文獻的結果。這種半魚半人的生物,世居於大魚山,相傳是香港先民。編劇據此構想出隱喻歷史的傳說,擬幻似真地訴說著香港故事。劇本預設了盧亭是只懂得英語的生物,集中映射香港如何面對中華文化的壓迫,似乎便宜地將身份複雜性撫平。
只演了一個小時左右的《盧亭》,故事簡單,情感強烈。從一開頭端出蒸魚,進行喪禮,再倒敘半魚半人的盧亭一生,幾乎是徹徹底底的一個「悲」字。無論是開墾、賦稅、科舉,還是徵兵,盧亭都處於被人欺負的位置,一如旁白所言「在沙灘上耕種,建立甚麼最終也給海浪洗刷乾淨。」
這樣線性的情節發展,對於觀眾來說,無疑是容易消化,但也就不留痕跡。族群互動交流的故事,在《盧亭》體現出一道公式:抵抗無效,壯烈滅絕。這種普世性的簡約詮釋,方便觀眾套用在自身不同的抗爭之上,讓作品在跨文化的語境下依然討喜。香港故事本身的深刻性,就如是犧牲在與世界接軌的前提下了。不知道是否在愛丁堡演出的緣故,編劇選擇了這麼直白的表達方式。身為香港人,在香港看這場香港故事,我覺得單薄。
是否小劇場的緣故?
公平一點來說,劇場不光是文字的事,而是整體的舞台呈現,要不然觀眾回去讀劇本不說好了嗎?導演清楚了解小劇場的空間,讓《盧亭》提供了豐富的觀賞經驗。
無論是愛丁堡還是水泊劇場,演出場地都是小型的。表演者跟觀眾的距離有近,互動是常見的小劇場遊戲,而《盧亭》也運用了不少。一開始的蒸魚,旁白邀請觀眾來試吃,證明這不是道具;問觀眾有誰不懂得寫「國」字;寫好書法又送觀眾……這些雖然都是小把戲,但開首用作暖場尤其有效。觀眾吃掉了「盧亭的肉」,更加扣連出切身的關係,以至最後盧亭被殺,暗生共謀的罪疚感。這些有趣的親密劇場經驗,都是大舞台難以操作的。
《盧亭》故事的情感雖然單一,但感官呈現十分豐富。如前所說的蒸魚,是不折不扣的現場炮製,香氣四溢,相當誘人。聲效也是即興演奏,音樂人搬到幕前,席地而坐,敲打或吹奏著帶有民族風的小樂器。演員在他們身邊走位時,有種原始部落營火會的錯覺,與傳說的文本遙遙呼應。形體更是此劇的重要構成,無論是耕田的動作、葉問的功夫,還是粵劇的造手,肢體動作不但豐富了畫面的可觀性,也嘗試撮合中國戲曲和西方話劇,實驗精神值得欣賞。
述說香港事的劇作回家重演,劇團堅持英語對白,營造距離感,讓觀眾抽離現實反思我城。這種陌生的處理於我,似乎產生過度化學作用──不是沒有情感,只是失去震撼。那麼我有時真的不知道是否香港人的緣故。
(筆者註:劇本原為英語,對白引述均為意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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