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佛琳

 

我沒有看過黃智龍所有編劇作品，但多年來也算看過他大部分劇作。印象中，黃智龍的創作大概不離三個主要話題：青春、兩性（異性或同性）感情和生活諷刺。從「W創作社」的創團作《青春殘酷物語》及《戀愛次貨》（1999）的劇名可作例證。至於《廢柴》（2002）、《小人國》系列（2007年起）等，單從劇名亦可看出其諷刺意味。當然，黃智龍筆下作品亦偶爾會涉及社會議題的，例如《我不快樂》（2009）裡的梁祖堯與日本動漫互相印證何謂生活壓力；《柯迪夫》（2010）裡的張敬軒憤世嫉俗粗口爛舌地指控社會的不公不義。總之，黃智龍的創作意念算是多元化，其創作主旨往往能引起普羅觀眾的興趣。

 

 

香港劇壇多年來都嚷著推動創作劇，並要培育新晉編劇，當中又認為由政府提供更多資源是建立本土文化的不二法門。另外，專業劇團、業餘劇團、商業運作、卓越藝術等不同名詞經常被運用於戲劇發展的討論，但一直以來亦不見得如何能夠有效區分，而有關分野亦未知如何可以更有效推動戲劇。以我所知由黃智龍及曾偉賢於1999年成立的W創作社，所有劇目都是全新的創作劇；當中大部分製作都超越一周五場（即業界所謂星期五至日的one week show）的場次。

 

自《馴情記》（2003）由創作歌手林一峰參與演出之後，至另一位知名歌手何韻詩參演《梁祝下世傳奇》（2005），W每次製作幾乎都是票房爆滿，觀眾數量較本地其他職業劇團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W除了近年獲得「康文署」葵青劇院的「場地伙伴計劃」（與「風車草劇團」合作）之外，一直以來都沒有政府任何部門的直接金錢資助。我亦不知黃智龍至今到底仍否算是「新晉編劇」……

 

 

「『修羅』是佛教用語，是源於印度教中一個名叫『阿修羅』的神祇，當時與另一位神祇帝釋天曾打過一場戰役，決鬥的地方正是叫做『修羅場』。」

 

以上是W創作社黃智龍編劇及導演《修羅場》的宣傳介紹。進入劇場之前，我已預計《修》劇的主題有別於黃智龍以往的編劇作品，但沒料到《修》劇的內容和風格，與黃智龍眾多前作可說是天壤之別。首先，《修》劇的情境設定是普及的，劇本主旨卻是深刻、尖銳，有的放矢。以學校作背景，藉教育作媒介，《修羅場》顯然就是大香港的小縮影。故事先將潘Sir（潘燦良飾演）及梁Sir（梁祖堯飾演）設置成對立兩派，前者立心推動以人為本的啟迪教育，後者則是教育產業的執行與推動前鋒。梁Sir並與學校的其他老師組成管理階層，以小集團形式對學生及教學工作實施行政管治。當中的鄧Sir（鄧世昌飾演）身為訓導主任，每每以高壓手段斥訓學生；白Sir（白只飾演）是所謂「老油條」的體育老師，唯命是從已成為工作習慣；許Sir（許晉邦飾演）雖然是年輕教師，本來與潘Sir般同樣具有教學理想，但意志薄弱並且不敵高層壓力，許Sir只能成為管治集團當中人云亦云的配角。由眾老師處理學生林詠儀（葉康婷客串飾演）的懷疑校內吸煙事件作為故事開端。

 

當觀眾以為《修》劇是一個黑白分明，二元對立的典型職場／官場鬥爭故事，潘Sir的個性發展成為了劇本引人入勝之處。潘Sir一方面本著「先教化，後教學」為教育宗旨，另一方面為了對付頑固和迂腐的人治制度，他決意將本身的道德界線挪移擺動，浮游在建制／非建制／正義／非正義之間，與梁Sir既互相對立，亦謀求合作，為了達到最終目的，是非黑白已變得模糊不清。

 

黃智龍描寫的各位老師，各人個性鮮活，彼此層次分明，儼如社會眾生相的不同代表。劇中另一個重要角色邵校長（邵美君飾演），作為高層管理人員，陰柔婉轉，八面玲瓏。她放任著手下互相爭鬥，從而保存學校大局，可說是現代管理哲學的表表者。邵美君的演繹深層內斂，連繫各老師角色並構成巨大戲劇張力。

 

黃智龍以學生自殺事件作為故事脈絡，劇本既有戲劇性佈局，亦有明確的批判立場。全劇除了學生林詠儀之外，沒有一個角色完全是對或錯。至於林詠儀，最終都要成為制度之下的犧牲者，反映了現今香港社會的悲哀醜態。

 

W創作社以往的演出，除了借助黃智龍的文本講述故事，其音樂歌唱或變化多端的錄像，往往都成為吸引年輕觀眾的劇場工具。《修》劇由黃智龍兼任導演，在佈景上方設置了小型樂隊，現場演奏配合劇情氣氛的音樂，演奏者同時亦像天界神明般俯瞰世人，冷觀百態。視覺方面，雖然沒有特別設計的錄像，但佈景形成的道德高牆、冷峻白光，為舞台構成了整體藝術風格。表演方面，七位主要演員呈現了十二個角色（另有林詠儀出場亮相一刻），其中湯駿業一人分飾五個角色，包括學生、校工、校監、家教會主席及律師，涵蓋著社會各階層人物，與其他角色展現勾心鬥角的人際關係，並可看成是導演特意展現人心多變的形象，以此配合全劇主題：「《修羅場》正是一個關於人心與改革的故事」。（摘錄場刊）

 

 

《修羅場》

演出團體：W創作社

評論場次：2014年7月19日，晚上8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作者簡介：專職藝術行政人員，亦是資深劇評人，文稿常見於報章文化版。

 

照片提供：W創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