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樂團本樂季將推出兩場《向大師致敬——一代巨人彭修文》音樂會,演出共十二首大師的力作,其中三首是為香港而作。上一次舉辦大師作品專場已經是2002年的事。此時重聽這些作品,最大的意義是樂團已今非昔比,更為磨合之餘,十年樂器改革,讓聲音更為豐滿、精準,將大師作品以專場演奏,由與大師有逾三十載交情的閻惠昌親自演繹,此其時矣。
民族樂團一代宗師彭修文(1931-1996)集指揮、作曲於一身,讓人想起同樣雙棲身份的馬勒(1860-1911)。但馬勒有像維也納愛樂樂團等一流樂隊演奏他的作品,彭氏則幾乎從零開始。這還不算過程中所經歷時代的顛簸,例如童年時抗日戰爭和喪父之痛,十年文革期間受關押、洗廁所等折騰。其藝術歷程之崎嶇,是西方音樂家們無法比擬的。
更讓人吃驚的是,彭氏並沒有經過音樂院校正統訓練,他的二胡、琵琶等音樂基礎都是通過親戚、中學老師教導。沒錢買琴就親手砍樹自做。但憑著對音樂的熱忱和天才,這位自學年輕音樂家很快便掌握吹拉彈唱等樂器。五十年代初當他為電台民樂隊演奏員,隨民樂隊從重慶調到北京,參與新建立的中央廣播民族樂團,1954年便出任指揮,從此走上民族管弦樂的不歸路。
以上簡單的背景介紹,對理解和欣賞大師的音樂風格與內涵,十分重要。彭修文有別於任何作曲家或指揮家的,是他的創作、指揮、建團(包括樂器改革)是同步、三合一整體的。他的作品,無論是配器或曲式,都帶有一定程度的實驗性質,講求效果多於理論。正是不受理論束縛,他設計的民族管弦效果可謂前無古人、新穎而自成一格。
就以大家熟悉的《將軍令》和《瑤族舞曲》為例。兩者都是彭氏於1954年創作、即最早期的精品。前者是傳統戲曲曲牌,以吹打樂描繪將軍凱旋回朝的威武,斑斕的配器,末段配以低音弦樂加速節奏,讓人耳目一新。後者則移植改編自1952年西洋管弦樂版本,經大師潤色,優美的旋律以民樂演奏更為抒情,尤其大量採用彈撥聲部(例如開始時主題第二次出現以琵琶輪指彈奏),讓人神往。七十年代進一步改編為大型管弦樂,敲擊和吹管有所增強,鮮明的對比讓載歌載舞的效果更為突出。
大師的早期作品以1961年完成的《月兒高》為代表作。這首改編自琵琶獨奏古曲超越了為單音配器成立體管弦樂,而是通過樂隊各聲部之間的重奏而產生的色彩,配以音量和節奏的起伏,成為一首近乎印象派幻想曲,但又同時秉承中國傳統的「起、承、轉、合」,表現出月亮從東昇到西沉的九個標題,同時意境無限。例如最後三個重力和弦,道出古曲「玉宇千層」那磅礡氣魄的同時,亦儼如面對全國飢荒時局,無奈的慨歎三聲。此曲後來用於大師的追悼會上,可見其地位之高。
《二泉映月》和《豐收鑼鼓》是大師七十年代初文革時期復出後的創作。前者改編自阿炳的名作,與吳祖強管弦樂版本同樣於1973年完成,通過音樂抒發對時政的悲鳴,二胡如泣如訴的琴音,配以樂隊尤其彈撥叮鈴伴奏,更呈淒清。後者據稱是民樂團以至大師文革時期的救命草,以鑼鼓喧鬧、優美旋律描述收成的喜悅,贏得官方認同,重新出發。
文革後,大師以歷史題材進行創作方面,《不屈的蘇武》和《秦‧兵馬俑》幻想曲是代表作。前者是三個樂章的協奏曲,敘事性強,例如開始時烏雲蓋頂的佈局,增加獨奏胡琴的孤寂無援效果。所採用的民歌、古琴音樂素材,讓作品更富親和力。後者可以說是大師最著名的原創大型作品,這次通過改良過的低弦,應更能發揮行軍儀仗的威嚴,以及蟻民的無奈,數千年如此蹣跚前進。
同期創作的精品還有獲1983年全國一等獎的《流水操》。這首根據古琴曲描述長江從小溪到大河的交響詩,有若捷克作曲家史密塔納的《摩道爾河》,只是更發揮我國彈撥樂器叮噹效果。加上大師寓意深邃,聽者宜揣摩更深層次的弦外之音。
這次專場亦安排一些大師比較罕有演出的作品。例如他在八十年代寫就的《十二月》組曲,這次將選奏其中的正月、四、七、八月。正月的《元宵》副題其實已道出民間喧鬧的內容。《八月——晚來香》是大師深情回憶童年外婆唱兒歌的情景,其中委婉之情,從開始笛子音符一起已油然而生。除了十二月,大師亦寫四季。我們很榮幸,其中《夏之夜》取材自香港,名曰《太平山下不夜城》,採用不少粵、潮音樂素材。此曲乃大師帶同樂團1982年首訪香江而作,當時首演還有《靈山梵音》,因為找不著原譜,臨時以原名另寫一曲救場,出來的管弦效果絕對大師級,其中木魚和彈撥樂器的互動尤其新穎,最後加入人聲吟唱亦為一絕。
1993年首演的《春天隨想曲》是大師最後作品之一,專門為當時中樂團柳琴首席阮仕春成功改革雙共鳴箱高音、中音、次中音柳琴而寫。
由此再次證明大師對樂器改革的肯定,冀望大師對他有份無緣的香港中樂團,在繼承他發展民族樂團的夙願,以全套環保胡琴演奏他的作品,在天上報以滿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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