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於2014年9月4日晚欣賞了載譽重演的話劇《都是龍袍惹的禍》(以下簡稱《龍袍》/此劇),編劇潘惠森在場刊中及其它媒介中,提及他是希望尋找那些他想知,而歷史卻沒有告訴他的哪些耐人尋味的故事,包括太監安德海和慈禧的悲和苦……
倘若歷史有黑洞,正因它從不描繪歷史人物的內心世界;倘若人心也有黑洞,那填不盡的空虛和無止境的悲苦 ,正是《龍袍》想要帶觀眾闖進去的。
空虛,見諸安德海,因自閹而飽受白眼,在官中更要步步為營,心靈與肉身上均告缺失;慈禧,夫死而與子疏離,與太監親近亦會招人話柄,即使大權在握也有揮之不去的寂寞與遺憾;安德海妻子,從前是吃不飽和沒人關心,其後作太監妻雖能填補肚內空虛,始終永遠得不到夫婦間的性愛;同治雖身為皇帝,無實權兼受人監控,連表達情緒和玩的自由也沒有,真有說不盡的空虛無助。空虛,伴隨而來的是悲涼。
空虛和悲涼,從舞台的佈景上巧妙地經營出來。紫禁城內沒有金雕玉砌,以杏色的幾道牆,圍繞着舞台的左、右及後方。舞台中間有一條從不移動的柱子,它起了多重作用,一是比喻紫禁城是一個冷冷的籠牢,二是一根柱子比喻中國以世界中心自居,其實是固步自封,或慈禧看似大權在握,但始終是孤獨一人,可悲可嘆!三是由於舞台的空間可供作無窮的場景變換,頗能道出了無論宮中是何人身處何殿,當中的空虛和無自由,都是沒有分別的。其後下半場,安德海奉慈禧口諭離宮辦事而漸漸成為丁寶楨的甕中之鱉,左右的幾道牆漸次向內張開,令舞台的空間一次再一次地減少,增加壓迫感,先是令劇情的緊張性得以提昇,再者是把安德海漸失自由的境況表達得更盡致。
除了佈景巧妙之外,劇本的選材道出了現實的荒謬性,在藝術手法上,也滲透着潘惠森式的荒誕色彩。安德海以無子孫根之身娶妻,他生日時到來助興的伶人戲子,以男女倒顛的易服裝扮,時而男聲,時而女聲,在怪異的樂曲下跳着稀奇的舞蹈,並以兒子及媳婦身份祝賀他多子多孫,真看得人無比的不安。最令人不安的,就是眼見安德海的樂在其中,從空虛和充滿缺失的現實中得到短暫的麻醉,實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直等到他被丁寶楨審問,不理案件沒有合法的詔書仍要把他斬首,那一刻,他以尖刻的措辭向周遭的幾位官員作出最後的控訴,並背著觀眾, 打開衣袍, 向幾位官員逐一展示自己有缺失的下體,最後,是面向全體的觀眾展示!這個有缺失的下體,當然是經舞台化粧整理的結果。是否應向觀眾露體,其實是頗有爭議性的;與筆者同行的觀眾便認為,其實畫公仔不用畫出腸的;筆者認為,這明顯是潘惠森刻意加強觀眾的不安感,這方面,可以說,是很成功的。不過,筆者卻偏向認同,其實不用向觀眾多此一露,因之前三個官員不忍卒睹的反應,也夠觀眾不安了;不向觀眾呈現真象,反而可以像山水畫般留白,提供多一點想像空間,和充份呼應那種空虛和缺失的感覺。
至於全劇的結局,筆者認為也有商榷的空間。在丁寶楨斬殺安德海的高潮之後,劇情是:慈安被老僧的贈語點醒,給她心靈的雞精;慈禧被李連英的話語安慰, 面露欣愉之色;奕訢和同治唸着英語, 一派悠然的相濡以沫之貎 ……一下子,似乎大家在風暴過後,都能各得其所,一個個深邃無垠的黑洞, 頃刻間都被填補得淨盡; 這樣,或許便與全劇的風格或脈絡不太一致。
但總的來說,潘惠森是成功帶觀眾闖進了劇中人物內心的各種黑洞;當然,全劇整體上演員都演出都出色,尤以飾演安德海的劉守正,把劇中人複雜的內心世界、矛盾與掙扎都演繹得淋漓盡致,也是此劇的成功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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