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中四人各有自己的問題，如男女情事、家庭糾結、性傾向疑雲、工作難題等等，總括來說，都是萬千眾生的煩惱絲，面對眾人的困局，鄧樹榮沒有化解的意圖，而是化身瑜伽老師出現在台上，將眾人導入靈修的狀態，作解鈴人解去繫在各自身上的鈴。在此，鄧樹榮只是盡了一個瑜伽老師應盡的責任，並沒有以超然的姿態高於四人之上俯視眾人。

「鄧樹榮戲劇工作室」對我們問了一個問題: 《你為甚麼不是Steve Jobs》，不只是觀眾，連演員導演都將這個問題帶到台上。或許，四人的互相訴說自是點出了各自的困擾，暫時舒緩了情緒的鬱結，而然問題還是要由自己去解決，進入自我去詰問自身，也就是靈修的必要。諷刺的是，眾人只是在「等待」的情況之下對自身的處境得以反思，訴說人生的大問題只是於百無聊賴中「填補時間」的舉動，隨時會完結，而且完結倒是被期待的，這樣的處理，令荒謬感於無意之中猶然營造出來。

劇場的形式與內容有高度的統一性，諸多深入的意象於互相扣連之時得以深化，略述如下:

台上的形體動作也是瑜伽動作，兩者的界限被模糊了 : 瑜伽作為運動，是生活化的，任何人都可以參與 ; 形體是一門藝術，屬於表演舞台的。透過形體 / 瑜伽動作，演員向觀察展示的是身體的能量，以非常態的、開放的、柔軟的肢體動作暗示生活中的多方面可能性，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無語言的介入。雖然劇場仍然以對白來述事，但人物對白以其寫實性折射出的多重議題都在形體的統一之下收納至個人心靈的體現。借用藝評人洛楓的「歸零」之說，「歸零」以劇場突然開始、突然落幕去回應外界加諸自身的結構性，沒有了「起」、「合」，更為突出了「當下即是」的重要性，這可見於劇中對空間、聲音、表情等等即時的「前語言」演出。據說語言只是佔了人的溝通能力的三成，其餘的都是「前語言」，「前語言」將埋藏的潛意識發掘出來，同時令對白充滿了一重反襯或後設的意味，成就了有對白、有故事情節的形體劇場，作為鄧樹榮對前作風格的反照、昇華，打破了既有的形體劇場的觀劇概念。

所謂「歸零」的演出，不就是拋開外加在自身之上的束縛，從而以赤子之身心進入「角色」，自然地讓「角色」與「自我」的矛盾得以磨合、接軌嗎? 「角色」的「淨化」無疑與瑜伽教室的環境暗自呼應了，加上開首緩慢的節奏、演員的對話顯示沒有刻意的戲劇性，仿如日常閒話的對答，觀眾得以與戲劇的氛圍同步，整頓思維，又或在懸置的空白中找到與自己生活的牽連，得到「淨化」、「歸靈」，說得玄一點，不就是互相感染「氣場」嗎? 跟層層遞進終至高潮的戲劇張力成為對比，《你》的張力在於無聲的禪意，於靜默之時對台上所見所聽反思得更為深刻。

曾去靈修的喬布斯有言:「There is no reason not to follow your heart.」，在這一點上，劇場透過靈修與喬布斯的靈魂重疊了。僅與喬布斯隔空對話，劇場無意在台上對喬布斯有任何指涉，沒有重述他的生平，四個人物或許可以與他有所聯繫，這需要觀眾的想像力去補充，觀眾有的已經熟知他的生平，有的一無所知，各人可以有不同方式的解讀，劇場可說以此形式統一了自我探求的主題，令靈修的意象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



觀賞場次: 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17/4/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