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些題材只適合一個人去說,才令一個又一個的舞台劇演員,一個人站在台上演戲。《女煮人(加辣版)》VS《聊Dry男》是兩個獨腳戲的串燒,前半場是陳慧心以煮食寄託自身經歷,帶出對生活和關係的看法,而後半場則是鄧智堅探索生活被網絡和科技佔據後,人與人之間如何渴望親密卻最終疏離。
兩套劇目雖然題材不同,然而在舞台設計上都有「圓」的元素,更見深思。圓在兩套劇中都有「與人聯繫」的意義,然而由於兩人對人的關係有不同看法,因此圓也以不同形式出現。陳可說是肯定這種聯繫的,並且以此為劇情的終結及生活依歸,在表演時,也努力建立與觀眾的互動,加強彼此的關係。然而在鄧的作品中,這種聯繫的實在性被質疑,他選取了慣常的表演模式,比較少去打破自己與觀眾相隔的第四面牆,加深疏離的效果。
陳慧心在戲中形象百變,從女主持、少女、女僕、女強人、女歌手,轉換收放自如,在台上一邊煮食一邊演戲幾乎毫無難度,更隨觀眾的反應隨時應變,演出生動,有時甚至不像一個獨腳戲,而像主持與觀眾一起聯歡。食物與情感的比喻在坊間也很常見,然而陳卻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角度與味道:辣。她形容辣是一種麻醉的痛感,就如吸毒,也如愛情。嗜辣的她不但將辣椒鋪滿背景,大部分衣服都以紅色為主調,更一邊說台詞一邊生嚼辣椒,在其自傳式故事中,主角也用情濃烈,盲目而一股腦兒,非愛即恨,然而她在這些故事的中間也插入一些冷靜分析的角色,對先前的自己加以批判,令情感不至沉溺。辣始終並非味覺,愛情也無法取代生活,最後她卸下一身紅,扮起自己的老媽,更搬出圓桌,最後回歸自己,訴說回歸家庭的重要,因為有先前的鋪墊,情感也來得真摯,不流於陳腔。此時舞台上出現多個圓形的光影,強調人與人聯繫這一點不言而喻。
鄧智堅演出宅男、同性戀者、機械人甚至是靈體,均活靈活現,每每令觀眾拍案叫絕。不同於陳,他想探索的是普遍存在於都市人之間的疏離感,代表聯繫的圓,一開始就已經高懸於舞台,代表一種觸不到的渴望。而在舞台燈光下的他,基本都是以演戲為主,直接與觀眾對話的時刻,只有在開幕前後全黑的環境中,詢問觀眾是否在看手機,以此為引介。手機的燈光在全黑環境中尤其明顯,那種怕被遺留下來的心態,令網路世界佔據了自己的生活,也因此斷絕了真正溝通的可能。全劇以一個個隔絕的故事組成,無論是戀愛,性交,說話聊天的人際交往,都需要透過電腦去完成,城市中充滿自說自話的人,就如每個人都在生活裏演自己的獨腳戲,在台上演來,卻彷彿照見自身。
鄧對光與暗的拿捏也非常準確,例如貫穿全劇的歌《光之翼》,將尋找聯繫的渴望,與奔向光芒這個動作連結。同性戀者原本想透過網絡性愛,在隱身中滿足需要,撲向屏幕光芒,最後卻無法在現實中生存,不能見光。然而網路中的光就如舞台永不落下的光圈,到底是一場空夢。就如最後的獨白中,每個人都被對光的追求而緊緊壓著,只專注眼前的螢幕,覺得身邊的事情都變輕,因此自己也變得異常地重,想緊抓著甚麼來支撐自己,無法接受孤獨和黑暗。
綜觀兩劇,兩人同樣都是在處理「面對孤獨」的問題,不只在戲劇題材上,也在舞台上,都提出要認清自己孤立的位置,建立與外界(觀眾)的聯繫。陳慧心劇作中,女角色的熱情不斷尋找寄託之處,也是在處理孤獨的下意識反映,卻無法認清傾注的人為何,最後被朋友和男友捨棄,然而她並沒有放棄對聯繫的追求,正如她不放棄與觀眾對話,最後在「圓」桌的家庭共餐中,在家庭式的煮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鄧智堅則指出在網絡世界中追求聯繫的虛妄,在巨大的圓形光環面前,所有人都被它困鎖控制,最後對黑暗和孤獨的恐懼,反而讓人陷入更深的孤獨中,如舞台上演員對著死物自說自話。雖然兩位編導演員與觀眾的距離各有不同,但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讓獨腳的形式成為催化劑,與主題互相呼應,達至更大的感染力。
(原載於2014年7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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