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是詩意昂然的劇場作品,這是筆者觀看後一個很直接的感受,如果說《漂流》是用劇場寫詩,筆者不禁要問: 詩是什麼? 相信很難說得分明,觀乎《漂流》的「詩風」,該是屬於婉約、含蓄、唯美那一路子的,而且套用了一些詩的技巧,正正是一種很傳統的中國詩觀。容後再表。
演員禤思敏身形瘦弱嬌小,頭髮超短(Skinhead),劇中友人冒險來到她被軟禁的家探望、她為弟弟的官司打破沉默……雖然在整個演出沒有明顯的角色指涉,但略知時事的觀眾不難看到劉霞的身影,這就很像傳統中國詩歌中故意隱藏敏感字眼的作風,目的是免卻政治上的禍患。這些詩是寫給知識份子看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另外,以哈維爾作借喻無疑有古典中國詩「用典」的傳統,可有一點要想得清楚,中國古詩的忌諱是出於政治考慮,曖昧的美是殘酷政治的結果,只是慢慢地形成了一種美學風格,卻不是本身的目的。
《漂流》保留了中國傳統的曖昧美學,是不是純粹以美學為出發點而已? 對此,筆者有所保留。在言論相對自由的香港,可能有人會認為不必故意隱瞞劉霞的名字,既然人人都可猜透,何必要多此一舉? 吊詭之處正在於此,正是人人都可猜透,但又要忌諱不言,暗自指出了固中荒謬之處,也不啻是異見人士在強權下的真實寫照。而且,愈是處處隱瞞,觀者愈是要苦心孤詣看得清,可以說導演以這種曲折的方法逼使觀眾對當權者作出省思,在壓抑的心情之下呼喚劉霞及劉曉波、甚至一眾異見人士的名字,比起將真實的人物姓名直接放在舞台,更能搖撼人心。
《漂流》不以政治角度先入為主,使觀眾對號入座,這是可以理解的 ; 劇場本身以美感作主導,不了解政治的觀眾只會看出空泛的唯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劇場與觀眾本來並不對立,只是沒有稜角的劇場往往會淪為討好觀眾的工具而已,如果有市場學上的「目標觀眾」(Target audience)的話,相信導演已經作出了考慮及取捨。是不是刻意的去政治化? 筆者不想罔下定論,但只少可以肯定的是,在功課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觀看《漂流》(包括筆者自己),是很難看出當中政治性的面向,除了劉曉波及其妻劉霞的遭遇之外,捷克前總統哈維爾及其妻奧爾嘉的遭遇也是切入的一個重要線索,當中劉氏夫婦與哈氏夫婦的遭遇又有交涉之處,層層疊疊。以哈維爾的錄音講話、捷克示威者的錄像建構一重歷史感,並互為對照,觀眾大可想像劇場如何交代。可是,即使是戲劇性的元素,如角色、情節或戲劇衝突等,或是非戲劇性的燈光、音樂、舞台設計、文本語言或演員形體等等,都偏向對當中有機的政治聯繫不多作解釋、演繹,致令人有交代不清之感。
不難看出,導演李鎮洲不想把整個劇場限制在以某一真實人物為出發點,追求的是更廣闊的國際視野,之所以不以劉曉波為切入點,而以另一個角度下更為隱閉的劉霞為關注的對象,目的是在主流媒體的濫調(以劉曉波為主要對象)之下形成對比,更以「她」略帶神經質的小女人囈語穿透大歷史的氛圍,以小見大,富有解構男性話語權的傾向(歷史的英語History可分解成His及Story,即是男性的故事),這在「她」在終結時毅然出走的姿態中尤其明顯。
過份解說可能會顯得多餘了,筆者也不想強作解人,以太理性的觀點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除了詩意之外,《漂流》可令人讀出更多豐富的意味,只是層層意義在沛然的詩意之下反而不突出了,借用藝評人鄧正健的一句說話 : 「詩寫得太滿了。」
觀賞場次︰2013年8月9日 8pm,前進進牛棚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