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論《Frida》的生之哀痛及《突然之間……》的後現代虛無
藝PO人︰藝仁  |  2014年1月15日

Frida是一個墨西哥女畫家,曾遭受嚴重的車禍以致下半身行動不便,一生中經過多達三十五次的手術,最終右腿膝蓋以下還是必須截肢,苦痛如斯,大可於生前的畫作中窺見一二。作為舞蹈演出,Frida以畫家為名,舞蹈受到畫家的生平、作品的風格影響,劇中以五幅Frida的晝作表達畫家的情感,依次為《我的出生》、《受傷的桌子》、《兩個芙烈達》、《記憶》和《水所給予我的》,化作舞蹈作品《床》、《桌子》、《凳子》、《衣服》、《浴缸》。

縱觀《Frida》五場舞蹈,以象徵出生的《床》起始,暗喻死亡的《浴缸》結束,在在以畫化舞,由平面到立體,由靜止變靈動,沒有嚴謹的敘事性,舞蹈也不以人數眾多、以複雜的編排取勝,反而是以少為多(Less is more),看似簡單,卻最是考驗舞者對肢體律動的敏感度。

其中以最後的《浴缸》最顯出「Less is more」的巔峰。《浴缸》一幕只有文慧一個舞者,一直躺在充滿黃色枯葉的白色的陶瓷浴缸中。枯葉是晝作中是沒有的,於材質來說,枯葉乾燥、輕脆,與水的滋潤、靈動、厚重成一對比;於意義來說,枯葉訴說秋盡冬來,代表死亡,水則川流不息,恰恰象徵生命的躍動。重複而凝鍊的音樂穿梭其中加強了死亡的張力,浴缸的限制反而成為身體的一部份,舞者用身體去對抗、依存身邊的枯葉,一時是舞衣,可供裸體貼身游走 ; 一時是道具,可以灑上半空。裸體的演出更能象徵舞者將整個身心投放其中,舞者在浴缸痛苦掙扎,極力想掙脫浴缸,卻不能離開浴缸,浴缸就好像身體的一部份。是的,場刊中也這樣寫著:「腳……用得著嗎?如果我有飛翔的翅膀?」

《Frida》結束後,舞者逐一出來謝幕,並而說 :「現在是中場休息……」演出卻隨著強勁的敲擊樂突然開始了(右下角的電視機顯出了中英文的「演出突然開始」),音樂家利用場館的牆壁、欄柵、階梯變化出另類的音樂,呼應了「多空間」多年來宣揚的即興創作元素。「多空間」藝術總監兼《突然之間……》的編舞家馬才和指出,原本安排來港的另一位外國編舞家不能如期成行,而黎海寧只演半晚,他突然之間要多編一支舞,故《突然之間……》對編舞家當下性的展現是非常貼身處地的。

右下角的電視機一直轉換電視頻道,就像我們平常在家中不停轉台而拼貼出的後現代光景,《突然之間……》也是一樣的拼貼,以服裝、演說、光影、音樂作出凌亂蕪雜的舞台調場,令人難以招架,現代舞、街舞、形體動作、即興接觸等等舞蹈技巧無機地混入,故事(如果有故事的話)經常被打斷,馬上又跳接到另外一個故事。唯一統一的是人物的言說動作無不誇張失實,當中以「無厘頭」地插入粗言對白最令人失笑,荒誕、幽默、諷刺、顛覆共冶一爐,以混雜的去中心化隱喻我城多姿多彩卻難以統御,兼容並蓄但沒有深度,變幻原是永恆而不可觸摸形塑的社會生態; 又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整個演出是一個「後九七」的香港寓言,每個人都努力去演出自己,虛無之感卻吊詭地充斥於氖圍,愈是演出,愈是失去自己,這是因為這一種「失去」以「得到」為養料,遁環不息。如果《Frida》訴說的是生之痛,《突然之間……》也許諷刺地以虛無回應了這種痛楚。

為了停止以上歇斯底里的虛無,馬才和故意安排了一名前排的觀眾假裝大動肝火,突然之間忿而離場,用粗言大罵演出看不明白、現代舞不知所謂,把撕碎的場刊由半空灑向舞台。馬才和於這時中斷演出,假裝要求觀眾要尊重演出,然後另一組舞蹈突然之間開始了。

也許之前的演出實在太醉生夢死,馬才和故意與觀眾的料想逆向,演出沒有繼承之前的部份,即是說之前的演出突然之間中終了,新的演出突然上場,完全沒有預兆。舞台的背景換上了「沒有背景」,觀眾只可以看到後面沒有被拉出來的座椅,這次沒有了劇場元素,沒有了錄像的加插,舞台的燈光轉為幽幽的綠色,柔和而陰森,這樣的設計令舞者可以更直接地回應自己的內心,去除多餘的元素,以純然的肢體語言藝術,即興地反映了舞者與現場環境、氣氛的互動。 在舞者的心態上說,之前的舞蹈劇場是一種扮演,一人可以分裂為千萬形相,然後於此時把諸相合攏,回歸本真,由存在的壓抑、焦慮至解放空靈,激發出深邃的能量,棄揚無限制的信息洪流,重建瓦解的主體。

就如馬才和所說:「突發事件其實並不是突然間才發生,背後可能由無數件事情所促成,最後才導致突發事件,就像蝴蝶效應一樣,每件事情都是連鎖反應中的一環。」正因為一個突然的中斷,舞者才有機會躬身自照,我城是否也須要一個反思的空間?

觀賞場次︰2013年9月9日  8pm,香港文化中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