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
窮盡和完起 —《圓II》的詩意
藝PO人︰俞若玫  |  2014年5月17日

簡約而包納,旋動但內穆,沒有時間沒有地方卻有光動有物移。要寫陳凱最近的作品《圓II》,很難,因為沒有敘事,沒有「故事」,只有動作,身體,光,音樂、衣服及一支扇型的舞台裝置。低度符號 ,不多不少,各有存在的意義,但指涉豐盈如詩,窮盡空間、時間及動作的可能。

很可惜,錯過了陳的前作《圆》及《折彎》,只在網上看有關他對動作本身的鑽研。而《圓II》的開首,是他的獨舞,盡見他對動作分析的深究,有趣是,他把沒有間斷的旋動框在一條橫跨舞台的直線上,從右到左,又從左到右 ,也就是說觀眾在預見的「路程」上,看著  他不停旋動,空間及光線的變數被去掉,可以說,展演一個沒有多大指涉的「非空間」,中間微小的動作變化就顯得很純粹,張馳起落,高低急慢,節奏變化,段落完,段落起,「完」和「起」卻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似是無意卻有意,差異隨即轉化為生成,沒間斷地變化,也就是動作上對「圓」的無限呈現,很美,很有意思,如陳所言—「百轉千回,周而復始」是香港少見的,對動作可能性的詩意探索。

這教我想起貝克特的電視劇《Quad》,四角的舞者,沒有個性,沒有性別,不知身份,重要的舞台符碼都去除了,只有暗光和動作,舞者以不同的組合,單人、雙人、三人、四人有節有奏地往返一個很細小的四角形內,動作在特定空間內形成各種各樣的幾何排列,窮盡穿越通道的可能性。哲學家德勒茲就曾以〈Exhausted〉為題,專文分析貝克特的 「窮盡可能性」(exhausting the possible) ,這種可能性的開發,是甩掉所有既定語言、符碼的偏好、習性及目的,排列本身卻變得很有包納性,既是「或者」(or)也是「同時」(and),即是邏輯學上說的可兼析取性的 (inclusive conjunctions),不知道這是否暗合了陳凱常言的: 「我喜歡把舞蹈攪得理科一點」。

不過,《圓II》沒有停在組合的可能性,如陳凱在演後座談中提到,不想作品太過冰冷,不會只跟隨西方的動作分析,也想東方一點,有感情的。作品的後半部,就明顯多了不同的層次。五位舞者先後進場,漸漸由很中性的身體舞動,而慢慢有了情緒。不再停在線性的舞動,空間的、音樂的、光線的、動作的節奏變化也愈來愈多。舞者時而跟音樂的時間對話,時而回應光線而來的空間變動。
當中有一段,印象很深,舞者全出,舞台只有一件物件,是由藝術家馬瓊珠設計的扇型轉動裝置,除除從高空放下,燈光打在上面,影子微蔓台上,成為主體的無機體慢慢圓動,讓我聽見了時間本身的物質移動,讓我感覺歷史的打轉,讓我開始回憶的往返。「物」為舞者有機體的移動翻滾,再加了一層迥異不同的圓動。也許我是錯的,在香港舞台,似乎很少用無機體的轉動跟有機體動作來作對話,這是自己首次看見這種很有意識的安排。

舞台上所有符碼都是恰到好處,即使是很簡單的舞衣,也為舞動帶上一層輕巧而靈動的感覺,音樂也沒有帶來過多的情緒及節奏。作為文字人,看見整個演出以非語言再現圓動的詩意,用最少的符碼「說」出最多的可能,用動作來豐厚一次環迥的旅程,很是觸動,真要好好細想如何打開文字既定法規,開創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