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號 我是藝評人    文章類別
【焦點座談】
香港舞台設計展《舞台上的平行空間》 專業對話2
另類舞台的創意設計學——從(已被遺忘的)城市劇場談起
整理:李慧君陳國慧、羅靖雯



日期:2014 年 5 月 6 日(二)
時間:下午 2 時 30 分至 4 時 30 分
地點:城市當代舞蹈團 CCDC 舞蹈中心賽馬會舞蹈小劇場

 

主持:鍾小梅(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經理暨藝術行政主任辦公室主任)
嘉賓:李國威(資深劇場導演)、潘燦良(資深劇場演員)、余振球(「劇場空間」創作總監)、陳炳釗(「前進進戲劇工作坊」藝術總監)、陳曙曦(「天邊外劇團」藝術總監)

 

主辦: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
合作及記錄: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
整理:李慧君、陳國慧、羅靖雯

徐碩朋:
這計劃是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得到民政事務局資助而進行的兩年計劃,分別有三個展覽:「舞台上的平行空間:Part 1、Part 2 和 Part 3」。Part 1已經在 2013 年 12 月在香港文化中心地下大堂舉行,Part 2 將在今年 10 月底於銅鑼灣希慎廣場的五個樓層進行,Part 3 會在明年 1 月底在藝術中心四、五樓包氏畫廊進行。此外,我們還有三個講座,「專業對話一」有盧景文校長和魯德義師傅對談,活動在去年文化中心的展覽中同期進行。

今天是第二次專業對話,陣容非常鼎盛。在與合作機構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的陳國慧討論「舞台上的平行空間」究竟是甚麼時,概念上我們覺得這是與時間有關的,香港舞台發展多年,有很多事情發生了、很多演出、場地、不同的技術、製作和創作人員(參與),當現在向未來發展時,原來有很多東西已經過去,加上香港製作特色是演出很多但演期很短,很容易遺忘發生過的事。我們希望透過這一系列的展覽、講座等,記錄我們的舞台,把發生過的一些事情和經驗累積,令我們將來不會成為沒有歷史和記憶的一個群體。

在籌備會議中大家偶然談到「城市劇場」(CCT),即是今天舉行這個活動的場地的原址——遺址——剛才大家都在回憶哪面牆、哪條柱發生過哪些事,這裡是香港早期的創意場地。我們現在希望有更多黑盒劇場,有比較有創意和自由的場地進行舞台創作,城市劇場的經驗很值得參考。我把時間交給嘉賓主持鍾小梅。

鍾小梅:
我想主辦單位找我做主持是有原因的,這裡對我來說是個非常有意義的地方。我讀完書之後曾在這個地方(城市當代舞蹈團)學跳舞,學著學著就在這裡工作;我可說是這裡的「末代」劇場經理,因我做完之後劇場就關門大吉了——可能是我帶來不好的運氣吧(笑)。感謝主辦單位舉辦這活動,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一群資深,而且和這地方有很深緣分的(劇場)朋友,已經很多年沒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談天。讓我向大家介紹一下:余振球是我的老師,那時我除了學跳舞,也學習和舞台有關的東西,包括後台工作的知識。接著是與我工作過的同事潘燦良,大家認識他是演員,其實他也做過很多幕後工作。陳曙曦曾在這裡做過演出,也在這裡拓展他的戲劇(生命)。李國威亦是重要人物,(這個)劇場如何設計如何做,都有他的參與。陳炳釗是「沙磚上」的創團成員,(當時是)演藝學院學生,在這裡做過很多非常重要的演出,如他和 Weigo(李國威)、張達明就曾在這裡演出過《文字.靜.重複》(1988 年),他們從這裡開始,然後組織「沙磚上」,一直發展出今天的成就。

大家看到 CCT 對香港劇場發展的重要性,這是我們今天需要重新提出的。我和一些非常年輕的朋友談起城市劇場,他們都不知道在香港戲劇發展史裡,曾有一個這樣的地方,而這地方孕育了很多本地劇場人。城市劇場在 1984、85 年開始改裝,這棟大廈「天虹之家」是「城市當代舞蹈團」的排練場地,也是 Willy(曹誠淵)家裡的物業,他開創了自己的舞蹈團之後,後期由八十年代開始,在自己的地方做了一個小劇場。當時香港小劇場並不多,我想除了藝穗會和香港藝術中心麥高利小劇場外,很難找到別的小劇場,可讓年輕藝術家多作嘗試。

Willy 從這個構思開始,當時剛好 Weigo 和于偉雄也同樣在這裡,於是這重大責任便交付他們,由他們設計城市劇場,包括大家現在看到頭上這麼多燈 bar(橫桿)。我曾在這劇場睡過很多晚,在香港劇場裡有一個這麼自由的環境,是很不容易的。我覺得當時城市劇場能夠提供給藝術家的,除了是一個創作的地方外,也給了藝術家較長的排練時間,讓大家可以熟習環境。劇場可以讓藝術家在這裡一個、兩個、三個星期,真的慢慢去練,把意念慢慢醞釀然後呈現出來。這在香港其他小劇場不會做到,(當時)只有城市劇場有這個空間。

八十年代有很多從海外回流的人,想在香港做些事,然後是演藝學院的成立,很多畢業生也想做創作,這都接合到城市劇場的起點。余振球亦提到有很多業餘劇團的人,他們亦想有一個地方創作,想做到更專業更好,所以城市劇場就是在這需求下應運而生,這在香港劇場裡是重要的一點。有些和城市劇場有很多淵源的劇團名字值得提提:1986 年開始,余振球的劇團(「新一代劇社」)是最早進來演出的團體;至於「沙磚上」的成立,城市劇場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基地,Willy在劇場樓上給我們空間設辦公室工作,亦在這場地演出。

另外一個重要的團體我覺得是「中天製作」,當時麥秋自己出來搞戲劇製作公司,在這裡開始了好些 long-run(長演)的作品;還有另一個劇團就是「盒子」,除了頭三年是在藝穗會演出外,接下來直到第十一年,他們都是在城市劇場演出的。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讓劇團去成長和試驗。其實城市劇場的歷史不是很長,由 1986 年到 1992 年,短短七年其製作量非常驚人,共有一百四十多個製作。當年是個非常多節目上演的地方,亦正正反映整個環境對這類型劇場的需求有多大。剛才提到城市劇場的起源,不如請 Weigo 來談談,當時建立這劇場的情況,分享一下當時你和于偉雄創造劇場時想過甚麼,以及你們做了些甚麼。

李國威:
其實構思這個劇場的人不是于偉雄(他後期才加入),是當年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的技術總監 Tommy Wong(王志強),我當時在舞蹈團當技術員,在職只有一年,就是 1985 年 9 月到 1986 年 9 月,接著就進了演藝學院。第一天上班,見到這裡是一片爛地,當時這兒應該是天虹小學(編按:曹誠淵父親開辦予職工子女就讀的學校)的禮堂,地方空置了很浪費,Willy 就跟我說把它變成小劇場,所以我上班第一個計劃,就是把一個廢置的空間變成類似黑盒劇場的東西。

我記得當時,主要的演出空間就在這裡四條柱之間,現在擺放攝影機的位置是用水泥鋪出來的,大家所坐的位置的後面就是控制室的後台。我們現在看到的燈bar 是我當時畫則畫出來的,而且當時整個劇場是黑色的,我很記得那天 Tommy問我,劇場應該用甚麼顏色呢?既然是「黑盒」,就用黑色吧。那應該是第一個用全黑色的劇場,當時應該沒有一個這麼大的空間是全黑的。當時地板鋪了木,觀眾席有三層,我們當時設計了一個能推動的架,有一條桿可以掛八十張摺椅,就放在控制室下面,所以控制室是高出來的,我們要彎身才可以進入。

當時我們和 CCDC 有位朋友,名字很厲害,叫(葉)照明,當年未有 PC 電腦出現,是他把一個蘋果(Apple2)電腦拆開,砌了一個 lighting board(燈光控制台)出來。那個 board 是有 memory(記憶系統)的,可以錄 cue(燈光效果)。當時藝術中心的燈光系統不過是廿四個 channels(軌),城市劇場是第一個小場地有 memory system,我們覺得很厲害!我當時剛剛從理工學院畢業出來,所以亦幫忙設計了很多技術的東西。我剛來工作時是技術員,後來變成工程師,相信是香港第一個藝團有駐團工程師。

一年之後我就去了演藝學院。但這一年其實對我影響很大,因為 1986 年開始這裡有節目,開始見到很多當時比較新的東西。我第一次聽 Philip Glass 的音樂就是在這裡,我當時第一次接觸現代舞也是在這裡,對我之後的影響很大。我走了之後也經常回來幫忙和演出,當時謝君豪、現在的陳志雲(即當年韋家晴)、倪秉郎、電影導演方育平等,也有在這裡做演出。

鍾小梅:
接下來我想和小良(潘燦良)談談。你在這裡累積了很多經驗,工作之後就進了演藝學院,身為這麼成功的演員,你覺得一個小劇場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潘燦良:
當然很重要。剛才 Weigo 說曾經在舞團工作,但我當時不認識他,我來的時候他已離開了。我其實是先在 CCDC 當 office boy(辦公室助理)的,一個月後就調職當舞團的 ASM(助理舞台監督)和城市劇場技術員,同期工作的有 RoccoLee(李翰宗),我們兩人就負責全部劇場的技術運作,甚至連座位怎樣放也要照顧。當時劇場放觀眾席是很靈活的,另外還有 set up(入台)等所有東西都一手包辦。當時有很多劇團車輪轉般在這裡演出,因為真的沒有很多演出場地可選擇。

我的工作時間很長,試過幾個月連續工作沒有放過假。很多時演出都是連續星期五、六、日的,到星期日晚上大家完成後,星期一就有另一個團進來,由星期一開始 set up,到星期四就綵排,然後周末又演出,所以我有很多個星期是連續地工作。我當時的月薪是二千五百元,大約是 1986、87 年,因為這樣地(超時)工作,我每個月可以得到三千多至四千元,當時來說是很多的了。

城市劇場上演過很多很多演出,包括了香港業餘團體、外國的舞團、劇團,甚至會舉辦展覽,不斷有很多事情在這裡發生。我也看到很多不同範疇的人在這兒聚集,有電影人、文字人、畫家,總之古靈精怪,你會看到他們坐在這裡一直談一直談,轉個頭不久,他們就會回來在這裡發表作品,經常都會出現這種事情。我當時是因為申請報讀演藝學院不成功所以在這裡工作,因此很享受在這裡工作的同時可以看演出。剛才已經提過當時陳炳釗、Weigo、張達明他們在這裡做演出,有很多趣事發生。例如有個演出,張達明要由這條柱一直跑到另一條柱,他不小心撞中了柱,我們在控制室亦聽到「嘭」一聲,很誇張。

這裡有很多空間可以讓人發展很多意念,嘗試新東西。對我來說,有很多東西能夠在這裡萌芽,你會看到那些人的發展,而起步是在這裡開始的。其實我每天在這裡,看演出或者看不同團體在這裡發展自己的東西,是個難得的機會,讓我吸收很多東西。可能亦是因為這個原因令我後來成功考入演藝學院……

余振球:
因為你認識很多人!(眾笑)

潘燦良:
另外就是看到很多外國團體的演出水準是怎樣的,我很記得有一個是日本的「黑帳幕劇團」,在這裡,你會看到世界上不同國家和文化的東西。來到這四條柱中間,很精彩地慢慢在啟發我們,這是很重要的。可惜幾年間這裡就沒有了。這些對我有很重要的影響,雖然後來我在主流劇場工作,但是小劇場那力量,的確給予很多本地藝術工作者一個開始的機會,慢慢成長,再演化成另外一些東西,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補充一點,鍾小梅叫我小良,是因為CCDC 當時有位同事叫廖卓良,之後大家為了分辨,所以就「大良」、「小良」這樣叫了。

鍾小梅:
謝謝小良。接著我們要請老師來分享了。余振球所屬的劇團是早期使用這個劇場的團體,當時有很多年輕朋友想找一個地方嘗試做自己的東西,其實未必那麼容易。你的歷程是怎樣的?八十年代香港的(創作)環境是怎樣的?業餘劇團想在藝術上爭取更多,小劇場空間的成立會有甚麼影響?

 

余振球:
好像要老人家懷舊,但是我還很年輕!其實第一個在這地方做演出的團體不是外面的藝團,而是曹誠淵自己的創作。我當時參與的劇社叫「新一代劇社」,是當年《新一代雙周刊》延伸出來的組織。八十年代中我們在這兒演出時,聯同的是歷史悠久的「彩虹劇社」;當時「新一代」已經到了沒落階段,所以要和其他劇團一起辦演出。因為講歷史,有件事一定要提:我相信我是第一個用這場地辦婚禮的!當年我們中午註冊,晚上在這裡搞自助餐,技術總監 Tommy Wong(王志強)還做了個有我和太太名字的燈光片打在牆上,那時候婚禮還沒有投影的,但我們已架起熒幕做投影。另外,我相信我是一個和 CCDC 完全沒關係的人,卻在這棟大廈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說起入行,我是 1981 年開始做受薪的舞台工作,之後在「香港話劇團」和「香港舞蹈團」工作,在舞蹈團認識了 Tommy Wong 和 Leo Cheung(張國永)。張當時在 CCDC 做舞蹈員,我已經聽聞 CCDC 想搞個場地。剛才鍾小梅也說過,香港當時這麼「黑盒」的劇場真的很少,藝穗會很多外國人會去,卻沒甚麼中國人去,而其他政府場地或藝術中心,運作模式都很不一樣。城市劇場的運作模式,對我們這些技術人員來說是很吸引的,因為有很大的空間可以親手觸碰那些器材,我們可以自己爬高掛燈、調校燈光、安排效果,沒有人告訴你怎樣為之安全,亦沒有人告訴你這樣不行,也沒有人說你做錯,沒有限制,只要你做得到而你想做,這裡的駐場工作者,就會在大家都認同的「安全」範圍下,讓你在這自由奔放的空間內發揮。這過程對後來再去做燈光設計的人來說,無論是學習還是創作都會快得多。

正如潘燦良所說,在這裡工作是沒有時間觀念的,很多東西不斷地試,試完之後再做,只要你認識這裡的人,只要他相信你(就可以一直做)。我住在這兒樓上的時候,每晚回家前都會來這裡看看有甚麼人在工作,如果認識的就進來聚聚談談。所以明明這裡只一個劇場,卻多於一個劇場,這裡最重要的,是一群喜歡舞台、喜歡藝術的人的聚腳點。我們聚在一起聊天,有時會看看你這樣做好不好,調一下燈光的角度就會有新發現,是個很好的互動空間。我覺得有點失落,現在香港每年上演五百多個戲,為甚麼就不能維持一個這樣的空間?我們總是羨慕台灣、歐洲的小劇場,但香港一個這樣豐饒的城市,卻沒有這種空間。我真是很期待很期待城市劇場的復活。

鍾小梅:
其實陳曙曦和陳炳釗現在都有經營自己的劇場,大家都嘗試開拓空間。現在大家可透過照片看看當時劇場的情況,觀眾席其實就是一些木箱,很大很重,但好處是空間可以移動,觀眾席可以設在任何地方,但問題是 set up 時要抬著它們到處走……最頂層是一些摺椅,空間運用十分靈活,也可以做沒座位的流動觀眾席。陳炳釗當年和朋友「玩轉」這劇場,很想聽他分享。他還帶了些「沙磚上」在這裡做演出時的單張來呢。陳炳釗可以談談,身為小劇場創作人,有這樣的小劇場空間,尤其是在八十年代,對於你的創作有怎樣的影響和啟發?

陳炳釗:
我現在回想,那影響不是很直接的,很難說有甚麼東西影響我做「沙磚上」。正如剛才其他人提到,是那種氛圍慢慢形成的。其實我第一次來城市劇場,應是1986 年暑假,我也不太清楚它是甚麼時候開始運作,因為當時我在演藝學院唸書,反而有點遠離外面劇場的狀況。但當我首次踏足這裡,就被其氣氛吸引,而具體來說,吸引我的是一連串的講座。當時王守謙——他是香港劇場一位很重要的人物,「進念.二十面體」早期有兩個領導人,一是榮念曾,另一個是王守謙——他在這裡主持一系列的講座,在講座裡我聽到 Robert Wilson、Pina Bausch 這些名字,亦同時發現這個地方很吸引。這裡有很多形形色色的古怪活動,有小型的展覽、工作坊,後來又認識了黃婉玲。

這裡的人很活躍,如黃婉玲會連繫很多東西,然後開始留意這個環境,但都不是甚麼「黑盒劇場」這件事;相比藝穗會和麥高利小劇場,這裡的確是有種不同的氣氛。藝穗會曾在八十年代初積極辦藝穗節,後來淡出;亦有人在藝穗會搞展覽,後來「鬧翻」了,藝術中心亦試過「鬧翻」事件,最激烈的是「進念」與場地管理層的矛盾……我想這些事是有影響的,當演藝場地發展開始「規條化」時,剛好在這潮流裡出現了「反潮流」的 CCT。以前我不會認識場地的技術人員,但來到這裡很快就會知道他們誰是誰。我想是受這裡的氣氛影響,令不同的人可能本來是在藝穗會搞演出,後來也都來了這裡。

當時有兩個朋友,一個是黃碧雲,一個是黃子華,大家之前在藝穗會合作過一次,後來就來到這裡,各自做他們的獨腳戲;另一印象深刻的是麥秋的「中天製作」,茹國烈也曾在「中天」工作。麥秋離開了建制自己做一些比較商業的東西,應該是第一個走這一步的,我稱之為「商業化」,意思是他會辦劇季,大劇團才會這樣做,但他自己一個小劇團也辦劇季,並且同一時間上演幾部戲。我記得這些作品的佈景,在這樣的黑盒劇場來說是很精細的,我們那時做佈景只是用木箱,已經覺得很好用,但他們是真的把一張床搬入來做景,令我覺得原來這種製作嚴謹的作品,都可以在這種場地發生。

我有持續來城市劇場看戲,但自己第一次在這裡演出時仍未畢業,是快要畢業的那一年,找了達明和 Weigo 我們三人合作,戲名叫《文字.靜.重複》,其實現在已經不會再有這種戲名吧?(眾笑)之後我和 CCT 的關係……就是一直醞釀,知道要畢業,做自己想做的創作,亦有點想成立自己的劇團。後來成立「沙磚上」,其實也和 CCT 以及其中一些人的推動有關,其中包括王守謙。他一直都支持我們,不只是口頭支持,金錢上也有支持。而且他其實有意無意加強我們和城市劇場的關係,例如透過喝東西讓 Willy、周勇平等知道這班年輕人有東西想做,他是想 CCT 和我們建立特殊的關係——例如是駐場劇團。

然而這種關係一直是曖昧的,有時會比較明顯,例如我們可以策劃一些活動,有一大段時間,我們可以做自己的東西;後來有些時段會優先給我們用,也提供了辦事處和儲物空間,這些對一個劇團而言,已經是很大的優惠。於是由 1988 年開始,「沙磚上」就在這裡做演出。「沙磚上」第一個演出叫《沙磚上》,當時我們仍未註冊,劇團應該還是用「新一代」的名字。

鍾小梅:
就是《問聃》和《居者有其屋》。

余振球:
我們很多時會把劇團名義借出,讓其他人在這裡演出。

陳炳釗:
這裡的環境可以讓我們如此演出《沙磚上》,張達明找了很多沙,現在很多人都會這樣玩,但當時我們覺得很前衛(眾笑),我知道有些演出曾在這裡玩水,其實是有點危險,因為會漏電,當時大家都沒想太多。然後我在這裡砌磚,真的去買磚回來,然後在演出時在觀眾和演區之間砌一面牆,一場一場地砌上去。但拆場時很辛苦,因為運了很久才把磚運走,然而場地真的能讓我們很自由地運用,沒有限制,是非常有氣氛的文化空間。

如果只談在 CCT 發生過的演出,我不特別覺得我要和這裡有甚麼聯繫,但重要的是那種整體的感覺。我覺得這裡是八十年代一種本土身分(的呈現),但是不自覺的,所以才有方育平、有不同媒體的人、「盒子」等來這裡玩,因為這裡的性格,那種本土的感覺,比藝穗會強烈,亦和藝術中心八十年代中段很規範、很乾乾淨淨的感覺很不一樣。原來那時我們一直缺乏這類空間而不自知,但直覺需要這類空間,幾種因素撞在一起造成了城市劇場。也不知道是否因此就消失得特別快,所以小劇場在 1992 年就結束。

我記得我最後一次在這裡演出,是在 1993 年,當時這裡已經結束了,但何應豐(「剛劇場」)的《離地三百六十五米又如何》要預演,因為和這裡的技術員很熟,所以就在這裡做,當時劇場已經隔了大半年沒人用,有種霉味了。我記得何應豐要我站在桌上的一疊文件上面,頭頂已經貼著燈了,開場後一兩分鐘就這麼站著,因為太熱所以渾身濕透。我永遠會記得何應豐這個戲。

後來慢慢這裡就不再運作了。那時我有點不舒服的感覺,自覺是不是因為「沙磚上」搞得不好?後期比較多在這裡演出的是「沙磚上」和「盒子」,到了 1992、93 年,「沙磚上」經歷了創作上的低潮,加上有些製作有資助可以用外面比較大的場地……其實我也不知道為甚麼,1990、91 年時仍然很蓬勃,不久便靜了下來,然後就結束了。

鍾小梅:
不要有那麼大罪咎感,其實與你們無關的。我們準備了「沙磚上」《酷戰紀事》的錄影,大家可看到空間的運用:錘釘、淋水,將整個環境空間轉移,觀眾可以由這邊到那邊不斷流轉。(播放片段)我們請了一個英國劇團(Brith Gof)過來和我們一起演出,用了一些 Goya 的畫(The Disasters of War)來做故事的骨幹,回應香港當時的情況。第一幕開場時,演員是在後面做戲的,觀眾可以在竹棚之間隱約看到一些影像。然後演員在控制室底下像兵馬俑一樣走出來。

陳炳釗:
對於這個場地的記憶,在空間方面是最強的,我們有用控制室下面的空間,躲在那兒扮兵馬俑。後面鐵門出去是一條很髒的小巷,有一些演員從正門走出去,然後在外面撞門。觀眾席本來是在這邊的,那演出全部移去那邊。整個演出以小劇場來說規模相當大,有很多竹、很多影片,甚麼都試。在那個業餘劇社很蓬勃的年代,他們的那種熱情是很厲害的,很多很多人(會來幫手)。我記得那英國劇團的朋友看得呆了,說這就是你們的力量,就是香港劇場的力量,那是很深刻的,對他們來說也是很深刻的。

余振球:
在這裡你會遇到一些海外團體,然後會和他們互動合作,是當時這裡的特性,如「黑帳幕」就很深刻。

鍾小梅:
「黑帳幕」來到時,其實我們沒有錢租屋給他們住,他們全都住在樓上的工作室,晚上就鋪塌塌米睡覺。那時候就是有這些小劇場精神,大家這樣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時代。

陳炳釗你現在經營自己的牛棚劇場,經歷過由八十年代到現在,你如何回看小劇場(發展)?

陳炳釗:
1992 年 CCT 結束,到我們入牛棚是 2001 年,中間有九年時間,所以那些(發展)其實不會有甚麼直接關係。但就像我剛才提及的,我想我有幸可以在 CCT後期時參與,感受到那種文化空間的氣氛,不只提供一個地方演出,甚至讓你可以向其他人招手,產生合作關係,與其他團體或者來自海外的藝術家合作。當中的經驗讓我知道,小劇場的可能性是很具體的。

2001 年我有機會去紐約,讓我看到這樣一個藝術之都,原來它的小型空間是這麼蓬勃。這又和台灣的不同,台灣的某程度上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小劇場,你會覺得它可能會沒落,無法應用在香港;而紐約那種可能有少許遙遠,但其實它很具體,因為只要找到場地,團體就可以在裡面保持自己的活力。我想是這些事情加起來,讓我知道,其實這一定能夠做下去。

CCT 完結後,好像有件事已經結束了。千禧年後,應該沒有人再想關於小劇團的事。一些業餘劇社,甚至中學生會跟我說,他們有一些朋友,第二次(演出)已經在壽臣劇院,第三次是在文化中心大劇院,已經沒有小劇場的觀念。但我看到(小劇場)其實是可以做的,這個信念令我當時有機會去牛棚時,會選擇在那個空間探索,即使有兩條柱的限制。我記得有台灣劇團來牛棚劇場演出,我告訴他們劇場有兩條柱,也有拍照給他們看。他們以為柱很粗,所以在空間設計方面很緊張,來到後他們說原來這兩條柱是這麼幼的。其實有這些柱,或者是現成空間限制,對我來說並不是甚麼一回事。

鍾小梅:
因為你一開始時就是在這些空間做演出。

陳炳釗:
我覺得這很重要,當我們都不覺得是問題,然後演員、團隊在做時不覺得是問題,然後觀眾也開始不覺得是問題了。以前他們可能會覺得,那個位置被遮蔽了,我看不到潘燦良,可能會很緊張。但漸漸地大家都覺得可以接受。我覺得這件事,其實是我們踏出了第一步,那個環境就會轉變。

鍾小梅:
謝謝陳炳釗。陳曙曦你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亦舉辦了非常成功的「藝穗民化節」,有七、八十個實驗團體參與。對你來說,你會怎樣回看這裡的情況?有了你自己的經驗,和你辦「藝民節」的經驗,你會如何看待小劇場?你辦的藝術節集合了許多年輕人的力量,你怎樣看這些實驗劇場和空間,怎樣成就了藝團的發展? 

 

陳曙曦:
聽完各位分享,其實我只是後輩——相對他們來說。真的是這樣,很多事情我是一點都不知道的。但我和這棟建築是有點淵源的,我現在回想起來,我小學時是在樓上的(天虹中學之前的)德智小學讀書,讀了兩年,應該是七十年代。如果我的印象沒錯,我曾經在那條樓梯上滾下來。因此我對這裡有很深刻的印象。

後來知道有一座小劇場,已經是差不多要進演藝學院之前,我記得來看一個演出,是「沙田話劇團」的《沙角月明火炭約》。我記得很清楚是用一些木箱(做佈景),後來我去類似的地方看戲,就沒有很驚訝的感覺,因為我首次接觸戲劇就是在這種地方。所以我覺得,劇場應該是這麼簡陋的。剛才我和 Weigo 談起,覺得樓底應該沒有現在這樣矮,那時又能掛燈,效果又做到,覺得樓底距離都足夠——或許其實是我們現在都長高了。

那時候我在這裡看到不少亞洲不同地方的演出(「亞洲民眾戲劇節」),香港也有代表。我記得實驗性真的很高,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印象。而那個藝術節,我記得我有份參與過一次演出,是臨危受命,已經不記得是不是正式演出了。反而是在「沙磚上」排戲的經驗比較強烈。中學時有個師姐帶了我去藝穗會做義工,相比起來,這裡真的是自由得多,我記得當時藝穗會的廁紙只可以用兩格,可能是要節省一點吧!自由度很高,怎樣都可以,沒有任何規矩——就是這裡給我的感覺。 


當然那時年輕,沒有直接思考這種事情,現在回想起來,經常用 CCT 作為例子講給年輕人聽,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個地方很神奇。我講藝穗節、講城市劇場,講給他們聽,但可惜的是,他們沒有機會去接觸這裡,我們不可能回到歷史裡面……後來為甚麼要辦「藝穗民化節」,其實因為我很想讓這班年輕朋友,不用只是聽我們說故事,而是可以親身參與這件事。我想將這個自由、沒有限制的概念,套用在現在的年輕人身上。

事實上,這個概念也是源於一次和陳炳釗的討論,不知道他還記得否。我們談到韓國首爾大學區的小劇場「成行成市」,一出大學路就有人拉你看演出。他說,其實只要集合在某個時段,大家拿一個作品出來,就能組成這樣的氣氛……後來我將這個概念大膽一試。其實「藝民節」辦了兩年,我們沒有主辦過任何活動,只是一個發起人的角色,也就是說我有這個平台,鼓勵大家在自己的空間,或者比較奇怪的空間做演出。於是大家都來報名,我也沒有想過有這麼多。很多年輕朋友對這個概念很有興趣,主動找我們,甚至有一些外國的團體主動聯絡我們,在香港這種地方——特別是挑這種地方——參與演出。

後來我才知道,有很多我們本來不知道的空間存在,原來正在做一些演出。例如上環有一個地方,從晚上九時開始,就有一些人辦派對,但在九時之前,是可以將場地讓出來供人使用的,於是我們就在那兒做了演出。這些空間,令我回想很多當年在城市劇場看演出的經驗。感動的地方在於,其實我們沒有講過任何事,也沒有教他們怎樣做,而我們有一個獨特的空間,年輕人就會自己去做。我們也發現觀眾由最初很害怕,到第二年開始享受來這種地方看演出的狀態,是很高興的。而且,剛才我都有想起,當年這裡是否需要申請演出牌照。Weigo 就說這裡可能也是沒所謂,於是我發現這裡可能是第一個違規的(演出空間)……現在常有人質疑「藝民節」的場地安全,我就想起當年我們來這裡都不怕會燒死,我看這裡應該沒有做過防火吧?

眾人:
旁邊是有沙桶的……(笑)

陳曙曦:
所以這裡給我的感覺很強烈。「藝民節」今年第三年舉辦,我可以再告訴年輕人,在這裡存在過很多地方,是很值得我們驕傲的。我也和 Kevin(CCDC 舞蹈中心總監)談過,看看這裡可不可以再成為一個場地,在「藝民節」期間讓人演出,他說其實一直都有演出,只是沒那麼公開。

鍾小梅:
多謝曙曦!我也見到台下有些老朋友,不如以下時間讓大家一起談談,看看大家有甚麼想提問?

王榮祿:

其實我們是八十年代末來香港發展,和當時很多馬來西亞華人一樣。我記得是1989 年,我是 5 月來的,馬來西亞在新聞方面是很封鎖的,大家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中國的情況。對於所發生的事,我們很驚訝,感覺很動盪,加上有颱風,馬來西亞是沒有颱風的,整條街上所有店舖都關門,沒有東西吃,很害怕,但最害怕的時候是「六四」,從那時我認識到香港,「六四」亦是一個契機令我了解自己身為馬來西亞華人與中國的關係。

當時印象最深刻的,是 CCDC 演出的《地獄變》,是一個回應「六四」這件社會事件的作品,那時令我開始想做現代舞的創作、想發掘更多現代舞的知識。那時透過梅卓燕認識了 Willy,他很好,知道我們這群人來香港想做關於舞蹈的創作,他便建議我們(即「南群舞子」)在 CCT 做第一個創作。當時我們的演出主要是小品,即是兩三分鐘、五分鐘的短篇,未成熟至可以面對觀眾。但 Willy 說這裡很隨意的,甚麼人都可以來演出,即使是一些未成熟、很實驗性的東西,都容許在這裡發生。剛才大家的討論勾起我很多回憶。1991 年開始我們去藝穗會、藝術中心等地方演出,漸漸淡出了這個空間……這兒的結束的確是可惜的。

鍾小梅:
城市劇場的想法是源自曹誠淵的,他很想在自己的空間裡搞個小劇場,讓年輕藝術家發表作品。于偉雄、黃婉玲、鄺為立、Peter Li(李炳強)、我、張輝等都曾在這裡擔任營運的工作。Willy 在八十年代開始,大部分精力投放在國內發展現代舞團,加上原在這裡工作的行政人員各有發展,那種力度和焦點已經不在這兒,可能就是這樣,讓城市劇場慢慢淡出。我想補充一點,就是梅卓燕。她離開「香港舞蹈團」成為獨立舞者時,也曾在這裡發表了很多作品,如《日記(二)》是從這裡開始的,慢慢做到外面的大場地,到現在成為獨當一面的女性編舞者。這個地方真的孕育了很多藝術家。

甘玉儀:
在工作會議時討論起城市劇場,我是當時在座唯一曾經見證過這兒的人,雖然原來日子很短,但聽到各位所說,我很慶幸當年自己能夠在這裡「玩過」。有些名字又重新浮現,像黃婉玲、于偉雄——我是在這裡認識他的。我是唸何偉龍在浸會(舉辦的戲劇)課程,因而參與「灣仔劇團」,認識了余振球,就開始來這裡玩。我自己正式參與的城市劇場演出,第一個應該是浸會的畢業作品。我是 1988年 9 月進演藝學院,未進學院之前做的第一個燈光作品,也是在這裡演出的,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我對青春無悔》。

後來我跟余振球參與了幾次(製作),主要做燈光,然後就幫「灣仔劇團」做設計。當時很大膽——但我相信余振球一定有鼓勵我。我最記得我第一次掛完燈後,仍未開始技術綵排,當時我在觀眾席掛了一排 Fresnel(燈光器材名稱),余振球一進來就說:「嘩!你的顏色那麼厲害,怎樣弄的?」我說是在家裡拿著電筒試的,覺得是這種顏色。他說這顏色不行,要換。這是第一次很大膽的嘗試。 我在這裡的第二個演出,是余振球導演的。當時在這裡演出真的很開心……小良在這裡做技術人員,卻並不覺得他是員工……和其他地方很不同的是,他們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余振球說要在這兒掛一支燈,我們便動手去做,不需要去問技術人員,那支燈在哪裡?可以幫我拿出來嗎?不需要問這些。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去做。後來「灣仔劇團」在這裡做了幾個演出,我們的精神都是這樣,總之就是自己動手去做。

因為這個講座,我想在 Facebook 上寫點東西,才突然想到,以前不會說這裡是「黑盒」,是這幾年才流行說黑盒劇場。相比現在大家常去的那些黑盒劇場,我覺得這裡才是真正的黑盒。我覺得(現在的黑盒劇場)太大、太高、太多東西、觀眾席太美,而且沒有太大彈性。這裡真的很原始、有彈性,你想怎樣都可以。回想起我看過的《盒子》,只能坐在地上看卻很享受。我記得當年有兩個情景,第一個就是,現在回來才發現這裡(樓底)很矮,但我一直不知道這裡是這麼矮的。因為當年我很深的印象,是有兩台供我們掛燈時用的小車,當時于偉雄和余振球經常站在這兩台車上,像賽車一樣。那時他們都是剪平頭裝,就像兩隻猴子在森林中飛來飛去。

第二個情景,是有一次在這裡工作,燈已經掛好了但未插電,電線都垂下,那一刻我看著那些燈和電線,便想,其實只用這些燈和電線,已經可以做一個佈景,可以做個舞蹈,舞蹈員在中間穿插——是那麼久以來,我第一次忽發奇想,覺得自己可以成為舞蹈員去與那些電線共舞。

李衛民:
我在這裡認識了很多朋友,第一個「南群舞子」的演出是我做設計的。我很感激當年鍾小梅和張輝的鼓勵。畢業之後,我決定嘗試從事舞台工作,但當年沒有那麼多自由身的工作,CCT 是其中一個能夠支持我部分收入的地方,我會來這裡做掛燈之類的工作……Weigo 是第一次教我用那個燈光控制台的。那天好像因為他要上學的緣故,所以由我負責……我在這裡做了很多演出,包括最初幾個公開演出的設計,但更早之前,在讀書時有機會接觸到的設計,都是這裡(的演出)。那時演藝學院剛剛開始,這裡能容納新一輩的設計師,是個嘗試的地方;後來多了其他主流劇場,這裡便慢慢式微。

我試過做一個設計,要用上很多燈,只要舞團那邊沒有演出,我們便立即用,所以甘玉儀說那些燈掛到好像森林般……只要它不倒塌,我們全都掛上去。由此可見,它有很大的資源在支持著,還有技術的支持。現在回想,其實我正式參與,或者是有系統地認識燈光設計,都是因為這個地方。其實當年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亦是在這兒成立的,在這劇場做過一些工作坊。

余振球:
是的,在這棟大厦的三樓成立。

 

李衛民:
我想說的是,這地方在演藝學院之前,成就了香港很多很資深的劇場技術人員,是個很重要的地方。

黃建宏:
我是 CCDC 舞蹈中心的總監。目前這裡作為一個劇場,是維持著有限度的運作,我們仍有演出,但數量不多,每年大概有四至五個星期,在我們課程中段休假時,和「香港舞蹈聯盟」合作,讓一些年輕編舞,尤其是一些未有能力向香港藝術發展局或「康文署」申請資助的朋友,在這裡演出。我們仍然希望做到 CCT 以前那種無規無矩、盡量的支持。目前 CCDC 舞蹈中心,可能是比較後勤的角色。如我們現在有八個工作室,有些時段是免費借出給舞者來排練的,這是因為我們看到現時排練場地的不足

鍾小梅:
最後我想大家分享一下,對香港劇場的發展有甚麼期望?小劇場的生存前景會是怎樣?

陳炳釗:
今天回顧 CCT 的發展,其實當時我們參與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參與的事情有很明顯的重要性。當時只是很努力地,在自己演藝工作起步的階段,抓住每個機會去做。但現在回看,便發現那一小步是非常重要的,如那時候的一個設計,或者是很自由地運用這個地方(的條件)。所以我覺得,衝破現時某些想象上的限制去做一些事情,那實驗是重要的。

或者在今天而言,發展小劇場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應該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可能是現在被限制了而我們不知道。小劇場(精神)仍然是重要的,我們覺得香港的小劇場很難發展,是因為租金貴、有很多限制,我們暫時看不到可能性,所以有點進退失據。但是否絕對沒可能呢?我覺得需要有些人去摸索,抓住一些契機,覺得事情有可能就去做。我覺得這種精神是最重要的,是 CCT 給我的啟發。

李國威:
我現在回想,CCT 的存在,造就了我們一輩人的前路是怎樣走來的。雖然在座的人現在有些做大劇場、有些做小劇場,但當年那個精神是一樣的,是在沒有甚麼資源下,不用做甚麼華麗東西,那些東西是很原始的。但我想創意就是在那種原始、甚麼都沒有的情況下培養出來的。現在年輕一輩,可能他們要求得太多,要求所有東西都很完善地擺出來讓我去創作。我覺得在這麼好的環境,反而會創作不了甚麼。

陳曙曦:
我的展望就是:大家能像這裡一樣沒有規矩。不只是我自己覺得,現在年輕一輩,無論是前台演員或者是後台很多時都有很多規矩,規限著他們。現在甚麼都很方便就能買到,如淘寶。像這裡是沒有電梯的,現在大家聽到沒有電梯都會很抗拒,但當時我們完全沒有質疑過有問題,很多事情我們是用「土炮」方式解決的——我懷疑「土炮」才是香港的精神。用蘋果電腦組合成控制台,現在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全部都是訂回來的,少一點程式都不要。我們有責任告訴年輕一代,我們曾經存在過一個沒有規矩但很精彩的時代。

潘燦良:
我覺得 CCT 給予的精神,我們一定要在今天再次提出,尤其是今天——包括主流劇場——很多藝術都被商品化了。商品化產生很多規條、規矩,令東西一定要是這樣的形狀、一定要是這樣的格式才能銷售、才能吸引觀眾。這令我展望在一些具規模、有格式、相當完善的商品之餘,是不是也應該打開一個空間,讓更具原創性的東西有不斷發展的空間?除了有些具規模的格式之外,沒有格式底下,如果這些空間能夠開放,每個地點都有一些自由地成形的小劇場出現,這樣才能回應那個有格式的「西九」。正如現在大家都在工廠大廈發展自己的工作室,其實很明顯,大家都知道要走一條這樣的路,但究竟哪個部門、哪個方向才能幫我們拓展下去?這是很值得討論的議題。

余振球:
曙曦令我想起,其實「土炮」才是創意的泉源。當有限制、沒有錢、沒有人,但演出又要做,那怎麼辦?便想出很多方法去做。我覺得很重要的是,我們現在這群年輕人,是不是沒有熱情?有甚麼能量或者甚麼東西,可以聚集這些熱情?發揮「土炮」精神,這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

鍾小梅:
謝謝大家的總結。其實我很高興見到牛棚劇場、藝穗民化節等有自己的空間,讓年輕團體一起去做,把香港的創意精神,或者實驗精神,重新提升出來,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希望在座各位在劇場非常活躍的朋友,繼續走這一步,令香港的藝術發展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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