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莎士比亞的劇作世界,鋪天蓋地都是愛,激烈高昂,同樣也帶來盲目、嫉妒恐懼,甚至死亡。對於佛陀,愛既是智慧的基石,卻超越一切塵世的貪慾執著。兩者相遇,將透現怎樣的生命觀?《愛與智慧:莎士比亞遇上佛陀》為莎劇賦予多層次的閱讀與詮譯,阿旺.袞噶丹增嘉措寧波車與「動藝」舞者梁家權,從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奧塞羅》和《李爾王》等多齣耳熟能詳的劇目出發,以佛法視點,剖析不同角色面對愛情、生命抉擇時的無明與覺知。ArtismOnline 特邀活動參與者願良撰文分享感受。)
在困窘的方寸內,舞者梁家權被利刀圍著,一臉肅殺。繃緊的軀體,時而扭動,時而匍匐;飢渴的雙眼,試圖舉目遠眺,卻被紗幔覆蓋,望不到哪裡去。
貪,癡,恨,怨,總是難纏,欲斷難斷。他不住的咆哮,嘶叫;狠狠的,他把刀往「愛」裡面刺,把自己擁有的蘋果,刺個稀巴爛,刺個血肉橫飛,場面驚心動魄。
這方寸之地,儼如莎士比亞的悲劇舞台,濃縮了大千世界的種種苦難。《羅密歐與茱麗葉》裡,有情人為了得成眷屬,鋌而走險喝藥裝死,最終陰差陽錯,雙雙殉情;《奧賽羅》講述善妒的將軍因著恐懼,聽信讒言,親手把愛妻殺掉,繼而自刎;《李爾王》則描寫老人步向死亡,被惶惑所蒙蔽,苛待唯一真心侍奉他的么女,結果孝女死掉,自己也瘋掉。為了愛與慾,莎翁筆下的人物可以去到幾盡?他們可以不理死活,玉石俱焚。數百年來,莎劇的傳奇不朽,大抵因為當中愛慾橫流,醉生夢死;悲情的淋漓與極致,同樣驚心動魄,扣人心弦。
走出羅網
終於,舞者從自己的樊籠——由一己的好惡愛憎主導的小天地,也可以是各人習以為常的 comfort zone——走了出來,試圖與他人交流碰觸,找尋心靈的出路。他在觀眾間穿梭遊走,跌跌撞撞,有人施予親切的關懷,在他痛哭脆弱時摟著他;也有別的人不以為然,與他保持距離。
其後,舞者安坐下來,沉吟片刻。阿旺.袞噶丹增嘉措寧波車示意觀眾輪流讀出手中的莎劇名句,舞者則以佛陀的說話,逐一與觀眾互動。就這樣,莎翁與佛陀的話語,互相對壘交鋒:「經尋覓而得到的愛情是美好的,未經尋覓而得到的愛情卻更美好。」「人在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金子啊,你是多麼神奇:你可以使老的變成少的,醜的變成美的,黑的變成白的,錯的變成對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在善惡兩極、二元對立之間,心念不斷擺動和追逐,其實是很多人恆常的心理狀態。佛陀與莎翁的角力,並不陌生。
卸下包裝
對話過後,觀眾各自戴上面具,繞著會場慢走一圈。眾人歸來,舞者旋即開展「托缽」旅程:他逐一走到觀眾跟前,取去各人座位上的蘋果,慢慢削掉果皮,再遞給觀眾。經常自稱魔性極強的梁家權有著獨特的感染力:他坦蕩赤裸,落落大方,面對陌生觀眾,能迅速掏空自己,展現至真性情,純然以肢體呼喚觀者內心;他大情大性,善感細膩,情感一瀉如注,傾力付出,毫不猶疑或保留。是次舞者與觀眾的交流,是劇場演出罕見的:舞者挨在觀眾身上削蘋果,你咬一口,我也咬一口,彼此會心微笑;也有觀眾與舞者對調角色,主動把蘋果削好要請他吃。每當完成任務,舞者即取去觀眾戴著的面具,喻示眾人蛻掉外在一切修飾包裝,把最真實的自己,送給別人。
「我」與「我們」
托缽的意義,在於鼓起勇氣,衝出小我的世界,與大眾埋身肉搏,體察他者的需要,承擔眾生的痛苦。寧波車強調,阿權並非在演戲;當別人與他接觸,感受到無我的力量與溫度,自身的佛性便會發揮作用,締造不一樣的我——這個我,與眾生連為一體,時刻以別人的需要先行,也能夠超脫個人對善惡、情慾的執著。佛陀的智慧,讓人得以主宰自己的生命;然而,沒有經歷愛與恨的種種試煉,我們不會明白佛陀彰顯的大愛。我們這一刻可以是莎劇人物,下一刻可以是佛陀,全在一念之間;煩惱可以生出菩提,逆緣可以化為道用。
以最真實的自己,與別人無有間隙地接觸,即所謂禪師傳授禪法的「以心印心」。就這樣,舞者以他的藝術、他的赤誠,在觀者的心裡,留下了印記。
《愛與智慧:莎士比亞遇上佛陀》
主辦團體:佛學動力文化藝術基金會(「動藝」協辦)
活動日期:2014 年 4 月 16 日,下午 2 時至 4 時
地點: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 L2 平台
作者簡介:從事翻譯及編輯工作。除了語言文字,積極探索其他表情達意的方法,擴闊生命的可能性,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