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首次參與此音樂節的節目,雖然曲目和奏者皆不是甚麼陌生面孔,只是場地(香港演藝學院賽馬會演藝劇場)的安排有點新奇。由於場地是小劇院形式的設計,而又坐在最後一排,座位和舞台的段差之大令整個鋼琴的鍵盤亦一目了然,有種鳥瞰大局的感覺,頗為奇特。
第一首作品是舒曼的「A小調第一小提琴奏鳴曲,作品105」(Schumann: Violin Sonata No.1 in A minor, Op. 105),赫德里希(Augustin Hadelich)的小提琴琴音非常輕靈,在複雜的地方亦演奏得頗為乾淨,整體感覺不俗但力度不強,未能將第一樂章那表面飄逸但實則濃郁的感情表達得透徹,始終要完整地表達舒曼那些喜怒不定的旋律(亦即他的精神狀態)是比較麻煩。當然這作為對樂曲的詮釋亦無不可,只是樂句尾部的運弓不太飽滿,有些音符在尾段偏向沙啞,影響和下一樂句的連貫性,尤其在起伏位置的轉接有時略感零碎。 還好去到第三樂章時,旋律本來就比較跳躍,由短促的小節組成樂句,反映出舒曼凌亂而波動的精神狀態,赫德里希敏銳的演奏在這時便能夠配合這種感覺,好好地帶出樂曲的精華所在。梁喜媛(Joyce Yang)的鋼琴則略嫌平庸,彈得比較生硬之餘和小提琴的默契亦只是普通,在不少細節上不甚協調。
第二首作品是貝多芬的「C大調第九弦樂四重奏,作品59,第三首」(Beethoven: String Quartet No.9 in C, Op. 59, No.3),貝多芬在大眾心目中似乎是以波瀾壯闊的管弦樂見長,但他的弦樂四重奏作品亦是不可多得的優秀作品,運用僅僅數件樂器,亦能充分描繪出那遠比想像中豐富的氛圍。米羅弦樂四重奏(Miró Quartet)在技巧上十分出色,每個樂手皆對自己負責的部份和樂器特性有充足的理解和表達,能在自己部份最重要、最容易受注意的地方發揮出色的水準(例如第一小提琴Daniel Ching流麗的高音和中提琴John Largess堅實的伴奏旋律)。在平衡上亦幾乎是無可挑剔,雖然音色偶爾比較單薄,但當眾樂器疊加起來的時候那厚實的層次則可以將這小小不足化於無形。在三十多分鐘的演奏中構建出令人陶醉的世界,令人無暇多想其他東西。第四樂章那既緊湊又豐富的瘋狂魔力將整個劇院推上波濤的頂峰,使人單純地被樂曲所吸引並悠遊在其中,充分展現出現場演奏的魅力所在。
中場休息後的作品是舒曼的「三首幻想曲,作品73」(Schumann: Three Fantasy Pieces, Op. 73),這首是為單簧管和鋼琴所寫的作品,旋律充滿詩意。比起之前赫德里希和梁喜媛的配搭,哈華(Burt Hara)和柏加(Jon Kimura Parker)配搭的默契明顯來得優秀(當然亦可能是作品性質的關係)。哈華的單簧管功力深厚,音準節奏等皆有相當水準,能夠抒發出樂曲中優雅的感情,但一枝單簧管的表現力始終有限,而柏加的鋼琴很好地帶出作品豐富的層次。柏加在演奏自己的旋律時絕不含糊,在配合單簧管的旋律時力度亦恰到好處,不喧賓奪主的同時亦好好地展示出存在感。
壓軸的是布拉姆斯的「G大調第二弦樂六重奏,作品36」(Brahms: Sextet No.2 in G, Op.36),米羅四重奏加上兩位經驗豐富的樂手霍夫曼(Toby Hoffman)和王健的陣容實在頗為豪華,能夠有條不紊地奏出布拉姆斯那優美又帶點諧謔的多變旋律。一如作品背景(即布拉姆斯的戀愛史),樂曲的調子有奇妙的複雜性,例如大提琴在嚴肅旋律中輕巧的撥弦,處理起來的確頗為複雜,但六位樂手實力實在不俗,在互相配合的同時展現出凌厲的技術。較為明顯及印象深刻的是兩位大提琴,他們本身在音色上已各有不同,加上不同的演奏風格和旋律部份,彷如兩個截然不同的樂器。米羅四重奏的Joshua Gindele琴音清澈透明,驟耳一聽甚至有種不是大提琴的錯覺,王健的大提琴則十分正統,琴音深沉而具穿透力,加上兩枝中提琴,為整首樂曲提供了優秀的支撐,對比及襯托出主旋律的跳脫。接近四十分鐘的樂曲結束時張力十足,為音樂會劃下美滿的句號。
德國給普通人的印象總是和刻板、機械等字詞劃上等號,以筆者的經驗來說,這種觀念也非空穴來風,但人之所以為人,總不可能沒有感情。德國人那表面含蓄但內心波伏的浪漫情懷,大概就通通傾訴在五線譜之上,成就這些扣人心弦的旋律。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