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泱泱,日月如梭。
大河泱泱,逝水如斯。
棲於大河,來兮往兮。
息於大河,樂兮哀兮。
《美麗的一天》是一齣溫暖的劇。即使觸碰著生死、時空這些因宏大而可能殘酷的主題,也毫不妨礙這是一齣無比溫暖人心的劇。由配樂、聲線、氣氛、情節、場景一同營造出的戲劇效果,兩個小時內讓人好好地懷舊了一番。
全劇亮點極多,不少地方均可以細細品味分析,難怪原著(Our Town,《小城風光》,懷爾德著,1938)是個被搬上舞台銀屏無數次的劇本。這次改編的本土化嘗試可以說得上非常之成功,幾乎不著斧鑿之痕。將20世紀初的美國小鎮重置成為五六十年代香港的邊陲小村——大河村,作詞的岑偉宗有意加入了很多舊時記憶的文化符號,如泛美、雷震,試圖在當下喚回對於這段過去的情感懷緬和理性反思。筆者認為中間加入的那段粵劇操曲實在是妙筆生花之舉,讓人拍掌稱好(而實際上演員純熟的聲藝令觀眾都忍不住在中段時便鼓掌)。
演戲家族出品的音樂劇果然有口皆碑。那些悠揚的旋律讓人無法不心生喜愛,那些大線條的群體舞步,直白、簡單、乾脆,相比現今新文本後現代的劇場中採用複雜的深具意涵的姿態,這音樂劇就專注於用對白和旋律,配以適當的人物互動,來講述一個不沉重卻深刻的故事,這處理讓觀眾不用一直揪緊心思眉頭緊鎖地埋首細節,而可以更連貫地投入於整個故事的起承轉合。
就情節而言,基本沒有波瀾起伏,一直一直在交代和重複各種日常,然而,卻處處都埋藏著一種關於生命的智慧。這不是一個關於英雄和大人物的劇,而是一段關於特定地方特定時間里的人間的小歷史,細述人們如何生活,如何相愛,如何死去,回歸到最日常、最細碎的生活、人情、生老病死,哪怕是稍微不尋常的搞音樂最後自殺的人(話說導演穿插了句嘲笑音樂人的對白,這自嘲的風度讓人不禁莞爾),也是這些常態應有的部分。是的,生活的常態,沒有大事件大變動大浮沉大道理,只有小人物小動搖小摩擦小煩憂。此劇處理的不僅是一種歷史觀的轉向(從英雄的政治事件史到小人物史、生活史、文化史),還有城市化如何侵蝕封閉小型熟人社區、現代化如何將人們帶離土地這樣切身的當代議題。
整個舞台的設計非常簡單而乾淨,椅子作為不多的道具之一被用得淋漓盡致,交插於不同的場景,自然而得當。唯一可惜的地方是透明塑料的質感,如果可以更鄉土,譬如藤椅或木椅,似乎更真實,更切合背景。筆者也尤愛演員們光腳的演出,腳踏實地的鄉土感,走動的利落,一旦習慣了演員光著腳,似乎就覺得穿上任何的鞋子都顯得不合適了。
第三幕裡面,死者單手撐著黑傘,黑傘下懸著一顆燈泡,發著淡淡的黃光,這一設計所營造出的舞台效果真是絕美。傘下為魂靈,傘外為人,就這麼看似不經意卻無情地劃出了生者與死者之間的邊界,加上那低低的吟唱,似有若無,巨大的不可抗的悲涼便陣陣地襲來。然而,比起視覺和聽覺上營造的氛圍的無可挑剔,這一幕所要帶出的意涵便稍微失色。只是不斷重複逝者的全知,因而追悔,而無法將這種人力無法改變和作出準備的——終有一死卻無法預知的——境況繼續往下切入,實為遺憾。
(原載於2013年11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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