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電視迷的我,也許並不適合觀賞《萬千師奶賀台慶》。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又或許,醒的是他們,醉的是我。
其實是不應該作比較的,但是作為同一系列,對於批評現今社會現況,《萬世歌王》比《萬千師奶賀台慶》是來得有力及直接的;《萬千師奶賀台慶》太偏重於現今電視風氣的腐敗,亦太致力幾乎完好無缺地呈現這種腐敗,那麼台上的一台戲,不過是一個「照紙搬過字」的讓人難堪──更難堪的是,觀眾看得很開心!而這種開心,就是他們每天電視撈飯的原因,於是,一個評論社會現象的戲,似乎只是在鼓勵與強化這種我們藐視的文化與行為,而不是提供了空間讓觀眾去思考和反省。更淒涼的是,讓創作人自己也淪為這種文化的用具,被用完即棄,視作得閒。
也不是說戲謔不是一種手法,事實上,這也可算是林奕華慣用的一種手法,從我看《八十日環遊悲慘世界》開始,林的戲總有這種超現實的戲謔手法來諷刺社會上各種光怪陸離,但是,原來這種手法跟這個主題的化學作用,竟然讓作品成為幫兇,也許也是林和詹所始料不及的。林以往的戲謔,基本上都是先從一個現象出發,然後發展出自己的一個經過細心組裝的片段,明顯地看到現實與台上所發生的存在一種因果關係,在笑的背後,讓觀眾理解笑的原因是因為某一種荒誕或心態,是有可尋的會心微笑;然而,在《萬千師奶賀台慶》中,不幸地所有的笑聲都是因為兩大因素而已──詹瑞文的模倣能力,以及觀眾看見公仔箱內看過似曾相識的人或事或對白,尋找出處成功對號入座的笑。這種笑聲沒有深度可言,亦由於太過近似於觀眾熟悉的事,太過輕易就知道自己為甚麼會笑,那些背後關於這些可笑的事的真正可笑的原因還是沒有辦法被揭露出來,於是一台好戲就只是一台出色的「扮」好戲,而沒有達到其讓人從一個距離去思考的作用。這大概也是讓我好生失望的原因,我記得林奕華曾經提出:「觀眾不應只是被動的坐在觀眾席上等接收,而是應該主動去發問及追求。」所以一直以來他的劇場都是必須觀眾參與思考的,都是提供場口要觀眾去反思的。可是在《萬千師奶賀台慶》中,卻只見被動的演員、被動的觀眾,而且是作品本身的架構與表達形式所產生的效果,而非因觀眾的非自願所產生。
《萬千師奶賀台慶》作為一個評論社會現象的戲也許不算成功,卻再次証明了其實香港人是有意識地選擇這類節目的,不是不知道,只是覺得沒有所謂,也沒有需要改變而已。想要改變這種心態,或指出這個現況的問題,大概不是火上加油的誇大這種荒謬和低質素,而且台上的表現只著重電視台出品的質素優劣,而沒有點出觀眾自身的責任,實在令我感到非常訝異,畢竟觀眾邊看邊罵還是在看也是問題的根源──且看「智能焗飯」一段,當詹瑞文以主持人身份說著一些不著邊際,遊了幾次花園仍不到題的說話,我身後的觀眾笑得開心之餘的評語是:「真的好似!」這種模倣對觀眾而言就只是流於「像」和「不像」的層面,而不是我所看到的「言之無物」。當然,所謂看到甚麼或看不到甚麼,從評論的角度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呢?我們要分析的,到底是作品是否能表達導演想表達的訊息嗎?還是作品是否能讓觀眾感受到共鳴?但是那共鳴到底是指那一種層面的共鳴呢?這當中實在有一種矛盾。單看現場一千六百多位觀眾的反應,我實在不能說《萬千師奶賀台慶》不成功或不好看,可是,若從事劇場創作的我們所追求的也只是這剎那的掌聲雷動的話,那麼要因為怪罪電視台只看收視而罔顧質素而上演一套舞台劇是不是有點五十步笑百步?假如我們追求的是多於這種反應的話,我們的作品到底要如何透過一個既具娛樂性的呈現,而做到當頭棒喝的果效呢?如果笑聲當真可以救地球的話,那我們需要的那一種笑聲?是不是真的就是看見別人被一塊月曆板狂打而發出的笑聲?
在藝術商業化的社會中,評論到底應該站在那一個位置,實在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議題,如大勢所趨,我們也許除了看作品的藝術性與及其訊息與社會的關係外,還得看其商業性和娛樂性吧?!但這些之間的平衡到底亦如何界定呢?當我們連去評論一個我們認為不能接受的社會現象時也得動用我們所不喜歡的手法時,那麼,我們到底在評論甚麼呢?
當然,《萬千師奶賀台慶》也不是一無是處,舞台與燈光設計是水準之作,成功把電視機呈現在舞台上,而且是有品味的電視視像,詹瑞文的不同女性形像也各自精彩,可是,這個戲若果只看這些賞心悅目的藝術呈現就可以滿足了嗎?
我,並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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