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暴風雨過後
文︰羅淑燕 | 上載日期︰2009年8月17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節目︰暴風雨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新視野藝術節)
演出單位︰台灣當代傳奇劇場 »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24-25/10/2008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 »
藝術類別︰戲曲 »

沒有猜想過由莎士比亞筆下的西方劇本可以看到中國哲學意味極濃的演繹,這也是京劇與莎劇可溝通對話的窗口。對於我這一類劇場新手而言,莎士比亞是劇場博物館的象徵,敬而遠之,但可名垂千古的劇作家,必然是可寫出每個時代都能理解的生命力,誤打誤撞下可說是初會莎翁。徐克、吳興國所演繹的《暴風雨》將其原著主旨寬恕與佛學虛空拉上關係,使中西文化橫渡太平洋後仍有火花,可是畢竟經過「漢化」,使一些不協調出現。

 

先談中西交匯後產生的火花。京劇歌曲唱出冗長獨白使人對莎劇改觀,是這一齣戲最為成功之處,以開首一幕波布羅訴說多年來心中的仇恨為例,波布羅既運用歌唱方式,又以近似廣東式「數白欖」將其父女悲痛的過去娓娓道來,增強娛樂性。將一些充滿西方色彩的元素淡化,如將劇中人名改以近似華人的名字、將西方魔法與道家的煉金術、佛教的梵文心經拉上聯想等,或多或少為華人觀眾帶來親切感,也更易於接受,這些都是「京莎」成功之處。

 

但其中最令本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波布羅決定以寬恕代替仇恨,將身邊的女兒、精靈和奴隸送走,還確實地放下魔法一幕。在流落荒島的日子,波布羅只有女兒米蘭達、精靈愛麗兒和奴隸卡力斑在身邊,讓依賴魔法和仇恨充斥著他的思想,而《暴風雨》便是比喻波布羅歷年來內心的仇恨與後來寬恕之間的掙扎。最後如原著中波布羅「放下」魔杖、魔法袍和魔卷,向觀眾請求「放他自由」,當下一刻是讓觀眾猜想到演員要求回到後台離開這表演的舞台,細味一下又是波布羅要求讓自己從仇恨中透過寬恕得到自由,回歸平靜。

 

原著中的放下魔法正好與佛學「放下屠刀」之意互換,而舞台設計更使「立地成佛」之意現於眼前。除該幕外,全劇舞台設計忠於京劇使用色彩斑斕的傳統,加上高矮層次分明的舞台機關,唯獨波布羅最後一幕,只是全台剩下他一人,脫下魔法袍後,身穿白衣裳,沒有任何舞台機關、演員,只有似是梵文的布幕懸掛著,加強一種虛無飄渺的感覺,令人感到波布羅寬恕後,心境淨明、虛空,表現一張仁者無敵的面孔。

 

經過改頭換面的《暴風雨》雖然叫好叫座,是次於香港演出更可以豐富香港觀眾的賞劇經驗。然而,硬將「中國的衣服讓莎翁穿上」始終有「衣不稱身」的問題。深刻繪畫人類不尋常且複雜的心理及精神狀態是莎劇最備受推崇的原因之一,放進京劇此表現方式中,自我的內心衝突變得模糊而難以接近。中國戲曲以程式化表現戲劇,而行當更格式化演員扮演的角色其社會背景、性格及行為等,這是西方戲劇沒有考慮過的東西。當莎士比亞的劇本嘗試刻劃活生生、立體的角色,使人看來每個角色都是獨一無二,有著屬於他自身的衝突和矛盾。另方面京劇將角色歸納、平面化,將類似社會背景的人抽取精要的角色性格,將所有人按身份階級、年齡等劃為不同行當,如所有「國舅」便一定是奸的,其行為舉止必然是閃閃縮縮,否定每個角色都為獨立的表現模式。

波布羅是劇中主要人物,全劇的核心是波布羅在復仇和寬恕之間的糾纏,這是充滿人性的情節,然而在京劇的表現上,明顯強調波布羅強悍,非要報仇不可,與及慈悲寬恕的兩個性格,但中間講述他得知女兒和霍定男為了真愛,決定排除萬難私奔出走,而反思自己被報仇沖昏頭腦,是復仇還是寬恕該是全劇衝突最強的,可使觀眾思考現實我們是否被負面情感遮掩了我們的雙眼,而忽略人性的真善美呢?但礙於京劇處理角色一向不著重人物的內心思想,彷彿該社會背景的角色一生了下來便只會有屬於該些思想和行為,故波布羅此幕之處理極為簡單,而且輕描淡寫便帶過,大大失卻原著本意。

 

對於處理精靈一角,更見中西之別。精靈乃西方獨有,中國傳統以來忠奸分明,要不就是殭屍妖魔,或是大羅神仙,從沒有劇中的精靈愛麗兒,既被人類駕馭,又不能單純將其分為忠或奸,硬把白衣觀音或仙女的形象加諸其身上,總覺得與其調皮行為有些出入。

 

這種角色處理上的矛盾同樣出現在卡力斑身上,但值得討論的是演出大受歡迎,同時提高了觀眾對京劇及莎士比亞戲劇的興趣,可見吳興國這譜中西大合唱是奏效而且很討港人歡心,不斷鑽研、磨練過後,矛盾可化為火花,而火花必然擦得更亮。雖然現今戲劇世界多以導演主導,但過於強調導演所希望達致的效果亦可能有違編劇本意,既要保持娛樂性,又要不失本意,這才是真正考驗導演的功力。

 

「大專學生劇評寫作導領計劃」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新視野藝術節2008)主辦,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策劃及統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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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浸會大學 社會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