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公式可言」一向是「進念」劇場給大眾的印象。
大概是因為核心人物胡恩威,敢於向觀眾表達他對不同事物的獨特視角,所以每次欣賞「進念」劇場, 總是讓人充滿期待和驚喜。《上帝來到中國》也不 例外,單是看名字,已經顯現出「中和西」、「古與 今」的衝突,且讓我們看看身為教徒的劇作家,如何 帶觀眾進入他的視野,去看「上帝來到中國」這一段 歷史。
劇場看歷史──劇作家的獨特視野
未開場,先聲奪人的是,在台右前站著一個電影《奪 寶奇兵》的男主角Indiana Jones 的figure公仔,令人 聯想到上帝的使者──傳教士,像探險家一樣來到百 年前中國──當時對西方來說仍是個謎樣的地方。
然而,它除了代表來華的西方人之外,更代表了觀眾 和劇作家看此劇/此段歷史的視野。
劇中,不少場口有射燈環射著那膠公仔,獨立的燈區 形成了有異於台上情景的另一空間,好像膠公仔是戲 劇的其中一位觀眾一般(它背向觀眾,與觀眾一樣 「望」向台中)。它不動聲色,只是冷冷地觀看台上 重現的歷史。
戲劇的上半部份,主要由一位男演員扮演歷史教授 Indiana Jones向學生(包括觀眾和坐在觀眾席上扮演 學生的演員)講授這段傳教士來華的歷史,他的名字 與電影男主角一樣,正表示他所代表的是來華教士, 在香港這個不重視文史哲學的地方,宣揚此段近代史 的重要性。
觀眾頓時成了被「傳教」的對象,又像旁觀者一般, 觀賞別人被傳教。坐在觀眾席上扮演學生的演員,穿 著中學校服,語氣輕佻的向台上的教授質問,更向他 扔香蕉,彷彿教授所講授的歷史是虛構的故事,「事 不關己,己不勞心」,只因為是課程而不得不聽,加 上冷冷地觀看的Indiana Jones 的figure公仔,使觀眾 感受到傳者對受者的冷淡所產生的無奈。
學生們和膠公仔同時代表著現在大部份人(觀眾), 理性/冷眼看歷史的態度,缺乏代入其中的熱情。劇 作家將歷史事件變成具體形象展現於舞台,而他又特 意將傳教士們的情緒收藏,只用輕鬆的手法(喜劇) 交待客觀的現實(史料),是否感受到潛藏於「喜」 之下的「悲」,就看觀眾有多投入劇中人奇特的處 境。環觀在場觀眾的笑聲,不知是否劇作家故意安排 的一個嘲弄呢!
劇作家胡恩威亦同場感受著傳者與受者的情緒。
劇作家既是受者,以讀者的身份閱讀歷史著作,感受史家如何看待上帝來華的歷史;他亦是傳者,創作戲 劇,向觀眾娓娓道來上帝來華的歷史,正面感受著觀 眾的情緒反應。
在劇場這一個空間內,傳教士和中國人民、教授和學生、劇作和觀眾、劇作家和觀眾、史料和劇作家,幾 段傳與授的關係並駕齊驅,產生一種感通,將觀眾帶 入胡恩威對「上帝來到中國」這一段歷史的感悟。
打破歷史劇必沈悶的宿命?
入到劇場的觀眾,總是期望精彩的演出。可是,歷史 劇有大量的歷史資料需要交代,豈不是會悶死觀眾?
為了令沉悶的資料變得有趣,劇作用上各式各樣的表 演手法,配合字幕的運用,令歷史變成像歷險一般引 人入勝,發揮遊戲中學習的作用。令人印象深刻的 有:仿《奪寶奇兵》電影的開場影片、教授與台下學 生的互動、戴面具的形體明朝官員湯若望、廣播劇、 仿《South Park》的林則徐動畫、power point、京 劇、rap和結尾的人民幣一百元影片。
這麼多不同的表演手法,即使對歷史和宗教沒有興趣 的觀眾,也會樂在其中吧!然而,我質疑以玩味性質 帶出大量資料的方法,是否比起以角色的情感打動觀 眾來得有效。眼花撩亂的表演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觀 眾的注意力,而眾多角色給人的印象皆十分模糊,如 果觀眾對歷史資料興趣不大,一味只看「表演」,看 畢全劇後,可會感受到劇作家透過作品所帶出對此段 歷史的感慨?
作品中有大量形體演出,演員的狀態至為重要,偶爾 能量下降,便會全然悶場,何況全劇劇長三小時呢! 本人觀賞了同日兩場,便深深感受到演員的狀態是此 劇好壞的關鍵。先說下午的學生專場,由於是下午, 演員的狀態還未預備好(相信廣大的戲劇從業人員都 會明白),故此落得「一地螺絲」;至於晚上一場, 由於三小時的學生專場已消耗了演員部份能量,故此 他們反應遲緩,全劇節奏緩慢。對於有大量資料性對 白的劇作,節奏緩慢和「一地螺絲」實在是致命傷, 如非精彩絕倫,何以留著觀眾三小時的專注力呢?更 遑論明白作品的真正意義了。
「中與西」、「古與今」的衝突
劇中仿《奪寶奇兵》電影的開場影片,展示了大量有 關的歷史圖片,其中一幅古希臘學院圖,以古希臘式 建築配上穿著清朝官服的仕人學者,令人強烈感到中 西共融的不協調。此圖給人的感覺正好與貫穿全劇的 調子不謀而合。
配合中國歷史的主題,劇中不乏中國戲曲「唱、 唸、做、打」的手法,全劇佈景簡約,亦正好與 中國戲曲以虛為實的表現手法相一致。明顯的例子有:以丑角扮相出場的王韜,用上海話及廣東話夾 雜的口音,唱出自己處於當時時局的景況,既有中 國戲曲「亮相」的意味,亦能帶出時代背景;而劇 中的王韜和麥都思、偉烈亞力和李善蘭,他們的 台位亦仿中國戲曲,由台中向外左右打圈走到台中 後;末段有男演員以花旦的做手、身段演繹慈禧太 后,講述八國聯軍和廢科舉。
至於象徵西方的代表有:仿《奪寶奇兵》電影的開場 影片、仿意大利式戴面具的形體明朝官員湯若望、廣 播劇、仿《South Park》的林則徐動畫和rap。以西 方表演手法表現中國歷史,帶給觀眾不協調的感覺, 呼應了劇中傳教士與中國人民相處的情節──基於文 化不同所鬧出的種種笑話。現代人看似荒謬的事情, 歷史上卻真的發生了。
跟「中與西」一樣,「古與今」是劇作中另一張力十 足的衝突。就表演手法來說,多媒體和中國戲曲共冶 一爐,其反襯作用,是此劇喜劇元素的內容。至於以 現代的方法(整體來說:戲劇;細節來說:rap、動 畫等)講述中國歷史,則是此劇喜劇元素的基礎。總 括來說:古今中西的元素以遊戲的方式結合,利用不 協調為觀眾創造驚喜,是此劇喜劇的一面。
劇作家的感慨
上面說喜劇是此劇的其中一面,那麼另外一面呢?
宣傳單張上已有清楚的說明:「七幕上帝推動中國改 革開放的『悲喜劇』」。「喜」是此劇的皮膚,骨子 裏卻是「悲」的。上帝來到中國,就著國情所需,披 著科學外衣,以乎合中國「政教合一、宗教講功用」 的傳統,可是「播種容易?根難」,即使之後變身成 「船堅炮利」的軍事力量,進而化身成普及教育的慈 善家,都不能佔據這個「來者不拒」的多神國家,最 後更因政治上共產黨的勝利,被「共產」這個無神論 的主義所取締。然而,教士們來華,將西方科學帶來 中國,對中國的改革開放的貢獻是肯定的。可是,國 人始終將注意力集中在功能上,將宗教視為達到目的 的手段而已。
從結尾的人民幣一百元影片可見,劇作家的悲哀由此 而來。結尾的時候,先播起歌頌革命的樂曲,之後漸 變為火車開動的「隆隆」聲,最後變成鄧麗君的〈何 日君再來〉,配合畫面上由一隻眼,漸漸後退,看到 毛澤東的肖像,再後退成一百元人民幣。這一意象 隱喻著:上帝帶來的科學開始了中國的改革開放後, 國人崇拜的對象由上帝(西方),變成毛澤東(共產 黨),再蛻變成現代的拜金。而伴隨科技的進步,中 國漸次與西方大國看齊,國人的拜金主義每日加深。
所以,劇作家選來了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文革 時期,此類歌定會被評為污染心靈的糜糜之音,文革 之後,共產最「紅」的風潮一過,國人又回到平凡生 活之中,於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之下,繼續追求聲色犬 馬。此時期的名曲〈何日君再來〉既代表著這近幾十 年的中國,而歌詞又寄託了劇作家的期望:「何日天 父再來」,為中國人民帶來靈性上的復興,打破金錢 的迷思。
上帝為中國帶來了改革開放的契機,中國卻「打完齋 唔要和尚」,留下科技趕走上帝。這是劇作家的唏 噓,亦是一眾傳教士的悲哀,拯救了現世的國情,卻 拯救不了永恆的生命。然而,上帝的復興是祂自己決 定何時賜予的,跟「進念」劇場的創作一樣:沒有公 式何言。〈歷代志下〉7章14節寫道:「這稱為我名下 的子民,若是自卑、禱告,尋求我的臉,轉離他們的 惡行,我必從天上垂聽,赦免他們的罪,醫治他們的 地。」身為教徒的藝術工作者,只要繼續尋求天父的 幫助,以謙卑的心堅持自己的信念創作,即使不能如 理想般打動所有觀眾,總會尋到真正的知音。就好 像《上帝來到中國》裏,不論加入多少現代的元素: 「扔香蕉」、「房利美」、「房貸美」…總會有人認為 是欣賞著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童話故事,可是,我 卻感受到當下正與化身為表演者的「過去」在對話, 並且在對話中明白到過去如何構成現在,認明歷史的 真身並它存在的必然性和意義。
〈詩篇〉126章5節:「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
劇作家的心血是沒有白費的。真希望這齣劇能重演, 改善過份冗長、資料散亂和演員狀態的問題。我認為 所有讀歷史的、信奉天主教的和信奉基督教的人都應 該欣賞《上帝來到中國》。
「大專學生劇評寫作導領計劃」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新視野藝術節2008)主辦,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策劃及統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