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恩威歷史劇《上帝來到中國》帶點模糊性,就像他帶領觀眾由煙霧彌漫舞台中窺看「上帝」。上帝從一開始就以鬼魅形象,存在於Professor Yeung講課內容、遠至康熙時代傳教士信念、近至司徒雷登身上、或載到墨海書館的一船科學著作內,上帝形象就從第三身空間塑造出來:一位穿儒服、說中文、拿著十字架、靠近地球儀又親近中國的上帝,如詩人William Cowper說的「God moves in a mysterious way. His wonders to perform.」,來到中國。
《上》劇嘗試以多角度建構上帝形象,以說教意味的講課、交流互動的二人對話、幽默味重的漫畫、時代感強的hip-pop等七講橫跨闡述。其中能穿越明、清至現代,觀察到上帝來中國所經所歷的,就只端放在舞台左側一台指向舞台的木偶。然而木偶所意,是暗示上帝背後所受的千夫所指,或是點出國人趨之若鶩的西方科技?
西方傳教士最原始身份,本應是上帝僕人。他們穿儒服學中文來到中國,目的是宣揚教義,展示上帝的面孔。《上》劇提出傳教士遇到「教難」,是中國自持國勢強大,用「欺負人的力量」來幽傳教士一默。有趣是時舞台第一、二幕的煙霧未及散去,中國未仔細觀察上帝第一張面,他就已「遍體鱗傷」地離開,那麼中國欺負的──就是一張模糊面孔。
故事又轉到明末清初,仁慈上帝回歸中國。傳教士Tom為了在宮廷傳教,協助崇禎皇帝研製火炮「紅衣大將軍」。然而由傳教到傳授火炮技術,到底誰是軍事侵略的始作俑者?是崇禎還是Tom要為1840年以後狠毒的上帝咀咒負上責任?《上》劇巧妙地利用火炮的煙霧與朝代滅亡結束這場爭論,但同時突顯上帝在中國的姿態一直是卑躬屈膝。不論Tom是否研發火炮來自製「教難」,木偶的千夫所指已經暗示上帝崢嶸的第二面。
最玩味是上帝一直「變臉」,不停交替可愛仁慈與侵略狠毒。胡恩威帶來一位「雙面」上帝,在治療康熙瘧疾、林則徐小腸氣、地下傳教、墨海書館翻譯學術著作時都能反樸歸真,打救世人的上帝總是可愛,都令人趨之若鶩,不忍欺負或拒絕他。值得觀察是,這張可愛的面孔選擇在苦難中出現,到底又象徵甚麼?上帝的「愛」在故事中可以令傳教士漢化來到中國、不計信眾多寡地下傳教、日夜行醫、被打斷腿堅持譯書、營運收生不足的同文館,令人摸不清頭腦是:上帝似乎無條件奉獻,but why did mysterious God leave nothing in China?要知道紅衣大將軍、金雞納霜、小腸氣束帶、《幾何原本》、大學堂等等的療傷靈石或稱西方科技,亦為來中國傳教的等價交換。迫使上帝「反臉」不認人,暴露那張中西科技決裂、八國聯軍攻陷的崢嶸一面,只是這可愛的上帝最後反擊嗎?上帝一直都是雙面。
然而《上》劇在背景音樂別出心裁,劇場第五幕帶來柔和燈光效果與節奏澎湃的〈上海灘〉作為映襯,當中「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代表了上帝來到──中國心聲,義和團一幕背景閃爍的燈光也延伸中西之間「亦未平復此中爭鬥」,令人細嚼上帝在東方閃爍過多次的往事。閉幕以司徒雷登驀然回首地上機以及旁述多次陳述「很好!很好!」象徵上帝中國之旅結束,最後投射的一百元人民幣及鄧麗君〈何日君再來〉,使部分觀眾啼笑皆非。我卻以為並不難聽出言外之音,總算為此劇的模糊性添加點頭緒,肯定上帝的遭遇,也使我探究那位愛你恨你的「君」與何日君再來的「君」又是否同一上帝?
《上帝來到中國》是一部意念龐大的歷史劇,內容雖以直線發展,然而要找出客觀答案並不可行。楊永德獨擔大旗演出的Professor Yeung、音樂劇的康熙及傳教士A、B、C,或後期所演的王韜和李善蘭,始終未能多元化建構上帝形象。儘管胡恩威透過此劇要中國理智去面對「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缺點」,上帝在故事中也只屬西方科技的化身,舞台上木偶所指是管中窺豹的故事,這樣選擇歷史使我解讀出「科技來到中國」的諧趣,雙面上帝的面孔未見全相即再次模糊,又是否導演預料的異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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