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女人》是一齣以劇本為主導的舞台劇,集中表現身為妓女的女人和假扮嫖客的使者之間的角力,在針鋒相對的辯論中帶出對某種信仰態度的批判。但當中令人最驚喜的,並非劇本所提出的問題,而是劇中「保鮮紙」的象徵。這種象徵貫穿全劇,既貼合主題,又能提供無限的聯想空間。
一開始,「保鮮紙」就成為鋪天蓋地包裹戲劇場景的物料,無論是牆壁還是家具,乃至廁所的空間,都以保鮮紙或半透明的膠膜圍成,整個房間恍如還沒有拆封,一切都充滿臨時性,而女人也開宗明義說她所在的地方一年也沒有裝修過。這種臨時性正像生活的本質,尤其像女人的生命——早已放棄了生存的信念,每天都只為還債、供養醫院的兒子和維持生命而活,而她身邊唯一可以賴以保護自己的,就只有保鮮紙。保鮮紙是女人最後的尊嚴,以及最後的執著,這種執著讓她一直堅持自己的信仰,但也是因為這種執著,到後來她無法放下失落信念的絕望和仇恨,陷入自我困鎖的境地裏。在半透明的塑膠圍成的房間,觀眾可以沒有阻隔般看著劇場上所發生的一切,但其實一切已經被包圍得密不透風。這正如女人的信仰態度:看上去透明無阻,對外來的事物展示寬容態度,但其實早已築起了圍牆,被自己的執念困得不能自拔。
保鮮紙能保護被包裹的物品,免受外界的侵襲,正如女人原初可以藉信仰來保護自己,讓自己獲得平靜,遠離許多煩擾的事。但長期生活在保鮮紙中,最終會令自己阻隔於整個世界之外,當發生了信仰無法解釋的事,就再也無法離開,讓自己窒息。保鮮紙始終是脆弱的物料,就如女人認為,上帝或者使者,或者美好的信念,也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縱然能抵抗輕微的拉扯和撞擊,但當面對巨大衝擊,例如女人被丈夫虐待時,就變得一無所用。即使女人在場景中用保鮮紙攔住門,追債的人還是能輕易衝進屋內,在半透明的廁所中,把她強暴。在女人發現了使者的身分和來意、但卻無助救助她兒子後,就像保鮮紙被撕破一樣,陷入無望的瘋狂狀態,用更多的保鮮紙,一層一層,框出一個隔絕於一切的空間,在四周刺眼的白色光管下,冰冷的絕望感中,徹底把自己隔絕。最後她更利用保鮮紙折疊成堅韌的條狀,以此在使者面前勒斃自己。保鮮紙保護了女人,也摧毀了女人,整個象徵與劇中主題貼合無間。若能多加這種元素的比重,想必全劇將會更富於象徵性,而非只把所有表達意義的重心放在兩個人物的言語上。
總括而言,以保鮮紙為主要材料構成的場景中,呈現一種既開放又封閉的風格。觀眾清楚透過保鮮紙看到女人經歷的苦難,但都與使者一樣的無能為力。正帶出了劇作者的觀點:作為一個沒有信仰的人,面對許多醉心於信仰,並堅持自己所信的為真的人,就好像看到他們為自己圍起了保鮮紙,用一種死的規則,或許多沒有理由的條文,使自己隔絕在一種簡單而脆弱的世界之中。與他們有共同理念的,就能在這保鮮紙中共存,但一旦在保鮮紙中發生了不如意的事情,便會無處可逃。無論是丈夫的家還是「一樓一」的住處,女人由始至終都無法放下她的執著,離開自己用保鮮紙包圍的房間。而當賴以生存的保鮮紙變為自殘的利器,人還有甚麼出路?劇中沒有提供答案或者方向,正如著名的戲劇《娜拉》,當她出走以後,是否就代表一切的終結?《房間裏的女人》道出了封閉的狀態,但最後沒有處理如何走出房間的問題。劇中的保鮮紙隔絕了女人,也隔絕了觀眾對女人的救助。因此看完《房間裏的女人》後,執著的人或者會陷入女人的絕望中,無法抽離。或許無論是信的人,或者是質疑信的人,都不應該用一種閉鎖的態度去討論問題,堅持理性上的對,而摒棄了對彼此的體諒與寬容。如果能讓人依存和保護自己的,不是一些無法變通的信念,而只是愛,拉開了保鮮紙,我們才能真正觸碰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