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個難寫的故事,誰沒有過慘綠時光,要死診早的衝動? 各人心底都有本青春殘酷物語的孤本,人人的那些年都不一樣,因此,既要有獨特的戲場風格,又能激發連綿的漣漪,很有難度。但,奧地利德語劇作家Ferdinand Bruckner 這個劇本,雖然寫於1925年,卻很有進步性:戲劇性主要由女性演員心理層層推進、直面奴(男)僕(女)權力糾纏、末代貴族跟寂寞中產的相濡以沫、基層上流只有不惜一切(的徒勞)、性愛及藥物帶來的快樂罪疚,還有雙性戀、女性;身體解放及性權等等這些到今天仍是禁忌的議題,一一在舞台以詩化的語言激放,難怪英國著名劇作家Martin Crimp 於2009年把它重新改編為《Pains of Youth》,並由極受爭議的女 導演Katie Mitchell執導,引起了歐美劇壇對此文本的從新關注。
今次由「同流」翻譯的版本,很有趣,先是題目,原劇名字是《Krankheit der Jugend》,直譯英語為《Sickness of Youth》,後由Martin Crimp 改為《Pains of Youth》,現繹為華語的《殘酷青春》,從病態到苦痛到殘酷,不是只出於政治正確,我想,是導演的一種取態。於是帶著期待,尋索印記。
結果,發現導演大概是選取了低度的劇場語言,也沒有本土化或改造時間、處境的企圖,戲劇性都隱身在word-based的文本後,極小的空間調度保留了七人困獸鬥的腌悶格局,時間的流逝只是化為牆上的一道微光,其他的如音樂及服裝都是平實的。於是劇味全靠演員的演譯,對白的往返及輕度的身體語言。 欣賞幾位年輕演員的努力,雖然顯得吃力,特別是演Marie 的陳栩炘,她非常用心地把這位從守禮抑壓、天天向上,一切中庸的女孩最後因不能承受本我(性解放),以及失戀的挫敗,最終崩潰的心理變化,但陳只是把這個女孩演出來,她不是這個女孩。
的確,對白非常精彩,有時如刀,有時如風,張力強勁,特別喜歡Freder這個魔鬼人物,他的「邪說」往往帶出黑白的辯證關係,聽他如何合理化以性來戲玩/改造/釋放女僕、聽他如何一手拆開Irene 以冷漠高傲去掩飾自卑出生的假臉、聽他如何三言兩語直指Marie以母性及物質去綁架Petrell 的情感,都叫你背部一涼,同時,不禁點頭。
只是,除了對白外,身體語言在整個文本其實很重要,而「身體性」卻在舞台缺席了。演員之間的身體接觸很少,兩位女孩子的情慾搖盪也只是一場若即若離的舞蹈,沒有真正用身體說話,除了Irene被Freder 以門夾著長髮,似有隱喻之意外(我可能還要是想多了),身體在哪?
當然,不是說要有很出位的性戲或要女演員脫衣才叫有身體,但性、慾、挑逗、迷惑都相當「含蓄」以對話說出來,女伯爵的慾念迷情都是發生房門後面,我們只看見她出出入入,卻不能感受她如何以身體來確定自己,去忘記自己;不是要把性戲重現舞台,但總有更有趣的劇場表達方式,深化青春在身體前的軟弱、狂飆、逞強或轉借。女僕Lucy更是一條非常厲害及前衛的故事線,她由乖女孩痴心女,受壓的被動受害者,轉為享受性愛自主生活的妓女,是全劇唯一得到快樂的人,簡直是獨行女性的先驅,拜服編劇在1920年代已有這個超前的想法,當年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壓,但今天又如何?導演似乎沒有特別關注此線。其實,除了「Alt」外(他其實是一個怎樣的人,是Marie的mentor?)連繫其餘七人的主線就是性,但在舞台上,真的感受不到這條身體的感覺線。
不過,很享受細讀此劇的入埸文案,欣賞導演這個新鮮的作法:把參加「劇本分析班」的學生讀畢劇本後的感受刊登出來,這不失是把文本在地化的延伸。同流的確沒有把原著的社會脈絡本地化,卻延展了閱讀文本這個過程,我們可以閱讀本土年輕人(其實不肯定他們的年紀)如何閱讀青春,而且不是單一角度,而是各人有各個說法,這讓我對今天的、活著的「殘酷青春」有更多元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