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際會,這幾年我看了不少的「青年劇場」作品。所謂的「青年劇場」,其實沒有嚴謹的定義,我姑且把它歸類為以學生(包括中學、大專)或初出茅廬的畢業生為骨幹的劇場作品。藝術形式不俱一格,可以是編作劇場,也有自撰劇本或做翻譯劇的。而製作及主辦單位為業餘劇團。
最近看的兩齣「青年劇場」作品則各具特色,其中一齣是她說製作的《N個被XX的革命現場》(下稱《XX》)。《XX》的創作者,多數是大專畢業不到兩年的年輕人。《XX》開宗明義以革命為題,無明顯的故事主線,並借用古今中外不同的文本,如八九民運學生的絕食書、關漢卿的《竇娥冤》、卡繆的《薜西弗斯的神話》、列寧十月革命的事蹟等,以編作及形體劇場方式來呈現。雖以革命為主題,但創作者對革命的立場卻面目模糊。革命,是個人的,還是社會的?創作者眼中的革命,和社會運動是等同還是相異的?如果放在當今香港的環境之中,革命是左翼的社運行動、城邦自治論、還是「港獨」派?貫穿《XX》全劇最清晰的論點,莫過如「你不要做沉默的大多數,你要起來表態、行動」。可是,這種論點,恰巧可應用於上面三種論述。那麼,革命意指為何?恐怕這可能是創作者的困惑,但有趣的是,這剛好反映刻下香港的疑惑。
另一齣則是「笨愛劇人」的《實香記》。笨愛劇人的成員多是來自中學一起開始參與劇場創作的年青人,在大專畢業後數年仍繼續合作。《實香記》由翁志明編劇、導演。翁志明可能不為劇界所認識,但他有兩次經歷卻較多人熟悉:有一次,一名政府高官到訪他任教的學校推銷「政改」方案時,他舉起「超錯」字牌抗議;他三十三歲時突然患上血癌,歷盡生關死劫最後抗癌成功。《實香記》明顯來自他抗癌後的省思。故事主人翁阿Ming突然患上絕症,在離世前安排他的四名中學好友到訪他家互訴心中鬱結(其時他已過世了)。翁志明在場刊中自言,想透過《實香記》讓人反省「如果你快要離世,餘下的生命你會怎過?」知死,然後知生。
「青年劇場」沒有特權,仍需和其他藝術作品一樣,被分為「好看」和「不好看」兩類。《實香記》容或老生常談,但劇場技巧的確較為成熟。這當然與翁志明擁有較豐富的劇場經驗、教書多年有關。雖是小品格局,但起碼能完完整整說出故事、創作者的立場、場面調度流暢。以業餘劇團來就,製作水平已算不俗了。《XX》則在表演上的一些地方尚需改善,如演員如何恰當地處理文本、整齣戲的結構如何才能完整有力、各種劇場元素如何有機協調等。不過,值得一讚的是,開首的場景設計,以一個高約兩米、木製的立體「X」字連結橫跨全場的畫紙,一班演員俯伏在紙上書寫,確實簡約震撼。
若以創作人的視野觀之,笨愛劇人在往後的作品無可避免需要突破小品的窠臼。如果不在劇場形式尋求創新、在內容的深度上再加考掘,就很難避免重覆以往所做的。事實上,《實香記》在生死的課題上,沒有提升到更深層次來思考。而她說的兩個作品均議題先行(前作為以性別思考為主題的《月事說》),足見創作團隊敢於開發更複雜的內容。雖然技巧尚待磨練,但視野是開闊的。
齊澤克(Zizek)去年在「佔領華爾街運動」中說過(大意如此),你們(指參與者)只是想佔領運動純粹成為他日自我陶醉的回憶,還是想真心改變社會?做劇場也是一樣的。你只想為他日年邁的自己留下好像與別人不一樣的回憶?還是真心想在劇場藝術上走到更遠更深入的地方?畢竟,青春如果真有火花,那也是一點一點累積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