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是中國導演、劇作家李六乙「戰爭英雌三部曲」之最後一個作品,根據場刊所言,《梁》依然沿襲了前兩部的簡約舞台設計(一個浴缸加兩把椅子),人物依然是女主角跟亡魂對話,今次《梁》是女主角與三位丑角(小花臉)交流,是一齣後現代的古典戲曲,當中加入了中國戲曲的各類劇種,例如崑曲、京劇、川劇、豫劇、越劇、秦腔、評劇、梆子等聲腔。
根據《金融時報》亞洲區特約表演藝術評論員司馬勤所言,李六乙是改革派的京劇藝術家,他的作品是想擺脫古老傳統。《梁》是如何擺脫傳統呢?筆者認為是用上超時空及遊戲性這兩個主要元素。超時空者,是指文本涵蓋了現代古今中外的事物,例如三丑角輪流有節奏性地哭,聽起來有點像《人鬼情未了》的主題曲旋律,然後其中一人竟用英語唱起該歌曲來;對白中又提及梁紅玉不能承受生命之輕(仿似現代電影名字)及 「買基金股票」等字眼;劇的尾段又以中樂奏起西方銀樂隊的音樂,令人莞爾。此中又帶遊戲性,特別如其中二丑角追問另一丑角李四為何要挑選《霸王別姬》一劇與梁紅玉對演令她真的自刎起來?二人要追打李四。李四拿起柺杖,模仿手持長槍上子彈作還擊狀,其餘二人又以石頭投向李四,李四再拿起柺杖,仿似拿著棒球棍,作擊打狀,然後音響效果做出石頭墜下聲,很有卡通感覺。這些是傳統京劇所不會出現的。
整體上的超時空及遊戲性尚算運用得恰到好處,即使戲的其餘部份有認真地唱《詩經》、《楚辭》、吟誦唐詩宋詞等,卻不覺得格格不入,顯見劇作者的創意及古今藝術上的融合。而且嬉玩之處是樂而不俗。這種反傳統的戲曲,好處是吸引到年青觀眾入場(尤其是對中國京劇不大認識的香港年青觀眾)。
然而,有些地方卻嫌玩得冗長。例如開首時媽媽罵梁紅玉走得太慢、走得太快,梁紅玉便反覆地以不同的步速走來走去,玩得太長了,有點悶。而上文講述的李四被二丑角以石頭追擊,他以「棒球棍」還擊,也是玩得太長了,而且也失卻了觀眾應有的焦點:究竟梁紅玉是人是鬼(是否已經投入了虞姬一角而自刎而死)?這點也暴露出全劇的弱點:其實梁紅玉在全劇中處於甚麼位置?
在演後座談中,一位專程由上海來港欣賞《梁》的重慶年青女觀眾問李六乙,在劇中後半部的三段戲中戲,即三丑角與梁紅玉分別合演的三段戲之中,梁紅玉是分飾杜麗娘、閻惜嬌及虞姬,究竟這些角色/這幾段戲跟梁紅玉有甚麼關係?李六乙先說這是代表梁紅玉的三個層面,也可說是人世間愛情不同終局的可能性。經再討論後,李六乙又說全劇也可以當是遊戲一場。這顯示了李六乙在《梁》中,其實是以表演技巧及娛樂性為主導,故事可當是遊戲一場,不必認真看待。
的確,這場遊戲玩得賞心悅目,三丑角的造型簡單突出,女角清麗而楚楚可憐,媽媽生鬼幽默,各人的戲曲造詣俱佳,尤以三丑角的演繹,能文能武,節奏感及喜劇感均出色,加上三人的對白往往是在同一結構上的變化,例如分別稱呼梁紅玉為姑娘、姐姐及妹妹,玩出中國語言的變化,妙趣橫生,整體上娛樂性極佳。三丑角湊起來的化學作用之大,搶鏡程度掩蓋了梁紅玉一角。筆者不禁疑惑到:梁紅玉的位置是甚麼呢?因此,回歸到上述重慶女觀眾的問題上,筆者認為她並非無的放矢。
全劇不外是三丑角想博紅顏一笑,勸她不再無感無情。舞台上這位紅顏,在大體的情節安排上,其實可以換作中國歷史或戲曲中任何一位美人,為何要選梁紅玉呢?既然選中梁紅玉,便該多發掘這方面的素材,讓觀眾深深地體會到,劇中的詩詞歌賦及三幕戲中戲的內容,其人物的所思所感及遭遇,與梁紅玉有著微妙的關係,致令她忽然頓悟到「隨心而行」。因此,如能在劇中交待梁紅玉緣何會變得鬱鬱不歡,有形無神,讓觀眾多了解她的心理變化,效果會更理想。否則,就算全劇玩得多精彩熱鬧,也只會令人感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梁紅玉)底事」。
筆者也許是跟上述那位重慶女觀眾同樣認真執著,但沒有執著,哪有高期望?正如李六乙對突破傳統有所執著,才會有不斷創新的夢想。我期待著李氏的下一個作品。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