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舞蹈劇場」(NDT)是當今世界舞壇首屈一指的頂級舞團之一,今次來港演出的一團(主團)的藝術力量自然是澎湃無比。三個演出均展示出舞者古典芭蕾舞的深厚內功,卻舞動於簡約主義色彩極重的舞台,讓原來優雅的芭蕾舞動作放得更大,變成更純粹更具象徵性的呈現。
最先登場的《迷月》乃2006年作品,舞台中間架著一個圓型轉台,平均分割成三個不斷流轉的房間,舞者就在只有門與窗的房間中舞蹈。編舞蘇爾‧利昂在場刊說︰「窗子代表夢想,門戶代表出口,或是改變和溝通的可能性」,然而我看到的可能更多。無論如何,不管舞者從門或窗跳進跨出,他們也不過是從這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因為這只是個旋轉台),成為看者或被看者。這邊的偷窺者從門縫察看,那邊的舞者獨個兒擁窗欲哭,即使某個舞者貼在牆上,似為避過門窗外的窺探,卻也從來沒法逃過觀眾的目光。
比對天上(房間上)那個灰濛濛的大型銀幕,比較天上那個不知所蹤的「迷月」,地上的房間似乎容不下澎湃的情感,讓那些極之流暢卻難以捉摸下一步的舞步,總彌漫著一種沒有全力翻騰的壓抑感,一切的舞步也是內歛卻緊繃。看著舞者只利用雙手糾纏一起,做出不同的圖案/姿態,那份內歛,讓我看到縱然二人舞蹈,但每個人每個房間也是如此孤獨,也不過是獨舞,內心的感情往往難以伸張。
最終舞者似乎沒法透過小小的門窗,在房間與房間之間抒發內心因困惑、逃避、背叛、怨恨,甚至喜悅與安祥而產生的無限大的情感。和天上的月/銀幕的混和與澄明相比,地上的一切往往是糾纏不清,沒法梳理,就像牆上的花紋一樣,重複而整齊的排列著,卻看不清當中的肌理,令人暈眩。
第二個舞蹈《原》「Renature」(復性),為表現出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係,企圖尋回二者間原初的本性/本色。最初舞者半裸著的在架著象徵樹林或文明沒落的倒吊燈柱的舞台上穿梭,或許諷喻著人工化的自然生態,也或許在說人類欲由文明走回自然的路,但一切不過是一廂情願,只因今天所謂的自然,不過是人類建構出來的無數個公園,這在第一場中便呈現出來:舞者身穿的紅色/黑色角褲在空虛的台上異常顯眼,讓縱然舞者半裸上身,也不見得有什麼自然可言。反之,之後一段其中一個舞者穿上被拋出台的衣服(文明),卻與人工化的荒原舞台配合,卻利用扭曲非常的舞蹈,呈現難以融合的畸形狀態。
《原》利用舞者在空廣的台上盡情展示舞姿,在利用不自然的電子音樂卻要奏出自然之音之下,舞著不同的扭曲情態。那份象徵性是過於強烈,卻空泛,而沒有方向。看上去就像舞者自行做著不同的實驗,沒有《迷月》及《虛凝之間》的完滿,而顯得粗糙。最後舞者把台後一塊綠布拉出,更是有點突兀,露骨地硬把訊息擠壓出來,卻失去連貫性,也未見破懷性。
最後,同是2006年首演的《虛凝之間》,台上劃分為佔台三分之二的黑與三分之一的白,最令人觸目的是台上那座有數尺高琴腳的鋼琴,琴師向井山朋子正高高在上的演奏。聞說創作人原本想利用鋼線,讓鋼琴吊在半空,不過不知為何最終只是加長了琴腳而已。但於我而言,現在的調動更配合主題。在黑白對比而且反光的地台上,灰灰濛濛的背景布幕如同舖上一層薄霧的深湖,鋼琴看起來就像疑幻似真的種在湖上,長長的腳則像水中倒影,在乏光之下似乎不時隨波晃動。舞者則在湖下,在琴底,在意識與潛意識間(黑與白)躍動,衝擊,交纏或交合。
在借挑鋼琴內的鋼線而奏出的幽怨聲音中,在貝克特死前最後詩作《甚麼字》(What's the word?)的朗讀下,六位舞者似乎在找尋一刻黑白融和或對立中的純粹。透過拉起黑色地膠翻出漣漪,通過幾個舞者不同的身體組合,渴望呈現出最純粹的意識。然而這樣的越是呈現反而越偏離原點,如同《甚麼字》越是用上更多字來求字的本原,卻發現越是說下來才會越走越遠。最後斷斷續續的野獸叫聲,為這一場為純粹而掙扎的行動帶來更空虛的意態,讓舞者實在的舞步漸漸溶化於虛幻的場景之中,成就意境。
兩個舊作《迷月》、《虛凝之間》表現出一種完滿及豐潤的舞蹈意象,舞者也展示出純熟的技巧與默契,反之本年新作《原》實驗味過濃,未能與其他兩者配合之餘,也未能突顯一團的精緻與完整的特色,而較似二團的探索模式,感覺清新,卻難以為一睹一團的完美風采的觀眾飽餐。另外,作為「新視野藝術節」的頭炮,三個演出也沒什麼「新」可言,不論組合上或表演形式也不是新鮮,但整體藝術性卻是濃郁依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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