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背上的欲望》一劇原名為《在棉花田的孤寂》,屬法國劇作家戈爾德思的作品,今年的「新視野藝術節」的節目之一。故事由兩個陌生人在暮色的街角中進行著不可告人的交易而展開。
看罷此劇,數個問題一直盤踞在腦海不散。
就文本,為甚麼要把「商品」定為「任何有形或無形的物品」?為甚麼是時不明、空不明的「暮夜街角」?就演出,為甚麼會由「綿花田」變成「鯨魚背上」;由「孤寂」轉化成「欲望」?
先處理文本的問題,利用排除指定性指示,使某些作品在頃刻間獲得宇宙性,是一種屢見不鮮的做法。但問題是,在撇除大部份有關語境的描述後,整個劇作到底以甚麼去貫穿、支撐呢?答案顯然易見,在一切剝離以後,就只有一段不敢宣之於口的供求關係,及由此而衍生的唇槍舌劍式辯論。辯論式、演說式對白除令觀眾眼花撩亂、耳眩神迷外,還迫使觀眾對台詞多翻咀嚼,也唯有這樣,觀眾才能清楚的了解語意。
要了解語意,唯有留意對白;要了解對白,則先要掌握「買家」與「賣家」之間的關係。可是同樣道理,要掌握「商人」與「顧客」之間的關係,卻需先了解對白;要明白對白,則非領會語意不可。環環相扣,卻又一而二,二而一。
然而如何契入此關係即成當下之問題,劇名煞有介事地更改該是一莫大提示。「鯨魚背上的欲望」出自買家的其中一句說話:「……我們的世界被置於三條鯨魚的背部上下浮沉不定;我認為既沒有上天也沒有平衡均勢可言,有的只是三隻蠢獸的任性」。以鯨魚背上的浮沉不定比喻人類欲望的搖擺不定,是個別緻而貼切的想像。但相對起「鯨魚背上」,更應將注意力放在「欲望」之上。別的不說,只說開場時「賣家」與「買家」第一段對白,合共說出了約二十次「欲望」,便足以證明「欲望」二字於此劇的重要性。但這到底是甚麼形式的「欲望」,使買賣雙方如此急於又如此小心翼翼的去進行交易呢?
從文本,如「體內的童貞突然覺得受到侵犯」、眼神內「閃動的欲望」等用語;還有「等著被解凍的冰中之火」、「跳到母馬身上的公馬」等比喻,到導演的處理手法,均直指這次是一場「愛欲交易」。亦即說正在空虛中等待滿足的是「性欲」,不獨是「買家」的欲望,「賣家」的欲望也正等待被滿足。是以,是次交易不容取消。因「買家」在向「賣家」接觸的同時,喚起了「賣家」賣出貨的期望。正因此交易縱使不成,「買家」仍需向「賣家」負責。在戈爾德思的世界,欲望根本沒有「買」與「賣」之分,只有「尚待滿足」與「滿足」可言。
正由於這種「欲望」之無以名狀,只有本質可將其劃分。才致使雙方無從、亦未敢宣之於口。於是雙方唯有互相猜度,由猜度繼而衍生敵意,敵意造成恐懼,恐懼則由暴力克服。語言暴力在彼此的對話中一發不可收拾,導致後來的「兩個人交錯而過除了動手以外沒有別的選擇」,甚至後來「買家」明確說出:「那麼,用甚麼武器?」
但若說買賣雙方是被欲望浮沉反客為主所控制的蠢獸,毋寧說他們說是因愛所失落,從而向欲望沉淪的可憐失敗者。其中「…真正可怕的殘忍是人或獸讓對方的動作做了一半,人或獸打斷對方就像是一個句子中間使用省略符號一樣,在注視過對方以後自己回轉身子,人或獸因此犯了一個視線上的錯誤,一項判斷的錯誤……」深深地透露了一個孤獨的人如何害遭人拒絕。
而另一段「……你生來就認為人的性器藏匿在一處明確的所在,而且會一直待在那裡不動……我知道人的性器,在捱過等待及遺忘的時間,熬過孤孤單單靜坐的時間以後,會緩緩地從一地移到另一地去,絕對不會藏在一處明確的所在……」更堪玩味。當一個人連性器也可以移位的時候,其欲望是否再能透過單純的「愛欲交易」而滿足呢?既然不能透過單純的「愛欲交易」而滿足,那苦苦渴望填滿的,到底是一種甚麼的「欲望」呢?還是根本是一種沒有辦法排遣的「孤寂」呢?
為「孤寂」的人說出心底的「孤寂」,正是《鯨魚背上的欲望》吸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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