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沒有欣賞《捕月》的遺憾,加上對安徒生這個與童話及憂鬱不可分的名字的聯想,我似乎在未入場前已對演出有了過盛的期待,以致當看到這平凡不過,如荷里活俯拾皆是的中年落泊故事情節時,縱然仍可細賞羅伯特.利柏殊體現安徒生,乃至當今中年人在過於喧囂的城市中的孤寂與無奈,但仍難免少了份投入感,多了一分抽離。即使當中的媒體錄像是如何的被把玩出神,以致世界各名家為之讚賞,我依然認為這個演出著實淡而無味。
故事講述一個來自蒙特利爾的中年作家,被邀到巴黎寫一套兒童劇,並以安徒生的《樹精》作藍本。一個人流落異鄉,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語言,甚至陌生的法國人生活方式,讓這個剛與女友分手的男人有著難以抒抑的空虛與孤寂。之後還要失去工作,被女友及好友出賣,有家歸不得。一個人,和一隻似乎患了抑鬱症而不屬於他的狗,在太華麗卻太冷漠的巴黎顛沛流離;另一邊劇院經理同樣遇上感情創傷,只好躲在偷窺房逃過霜雪風寒。
縱然未看先知故事乃回應《樹精》中樹精為求隻身來到巴黎,而拔根逃離故地,最後卻因此欲望而死於巴黎的無奈,以及對照安徒生受盡歧視,飽歷感情風霜的一生,但事實《樹精》的淒美及「安徒生」這個大名也難以為平凡故事點石成金。我認為我們以致演出者也把「安徒生」這個名字放得太大,即使我對安徒生的無奈人生甚至性取向有很大興趣,也不會因此而為一個訴說中年危機的故事而豐富了想像意涵。雖然我滿喜歡《樹精》及另一個被挪用的《影子》故事,也很欣賞演出中表達兩個故事的手法,但演出也不會因此而變得浪漫及更具深度。演出不過是借題發揮(連場刊也是這樣說),讓安徒生的生平與現代故事交融。
然而這樣的借提發揮讓「安徒生」這個詞語變得空洞而無味,繼而喪失了原有的語義,就算將劇名改為「貝多芬計劃」、「林肯計劃」,其實亦無不可(只要談及他們的中年時期),且難掩故事內容的單薄。當中值得我玩味的,似乎只餘演出回應了安徒生故事中對欲望的反思,在安徒生故事裡,帶有欲望的角色多數不得安好,而《樹精》正正表現出這份態度,演出同樣有為此而著墨,而成為似為成人引以為誡的「成人童話」,但當中對欲望的追求及質疑卻沒有太深刻的刻劃。這樣,剔除了「安徒生」及「羅伯特.利柏殊」兩個名字,故事還餘下什麼來支撐整個劇院?唯有「跨媒體3D劇場」這個副題。
只是,我對演出的副題「跨媒體3D劇場」(Multi-media 3D theatre)有點不滿,究竟什麼才是「3D劇場」?哪一個劇場不是「3D」的?現實本身就是以三維空間構成,何以需要再三強調?而「跨媒體」這個詞也似乎老舊了一點。在廿一世紀,媒體錄像用於劇場已不再是新鮮事,投映機不過是如同煙幕機一樣,不過是劇場中可供選用的簡單機材,但演出還要用「跨媒體」(Multi-media)來強調其重要性,似乎不大合時宜。誠然演出中演員與錄像的配合確實天衣無縫,那些人與影像配合而成的街頭塗鴉,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主角在平面中走上「影像樓梯」,真的很吸引,但只是導演把玩錄像有術,也不可以成就出「跨媒體3D劇場」這種副題。如同一齣運用燈光技巧很出色的演出,同樣沒有人會稱之為「燈光3D劇場」。我想說的是,演出(至少在香港)以高姿態的借「跨媒體」為賣點,借形式包裝故事,在宣傳上是成功的,但對觀眾而言似乎帶點誘導成份。
我再三強調包括錄像在內,各項媒體及機關真的配合得無可挑剔,伊夫.雅克一人分演數角,在舞台與影像中如魚得水的穿穿插插,真的讓香港劇壇拜倒。只是我卻發現為了遷就各式機械,及置上一個大銀幕,演出只用上半個舞台,然而沒多一份壓迫感,卻少了一份空間感,對呈現演員最主要的孤寂情感,沒多幫助。我明白導演要帶出大城市的擠迫,理性上也了解帶「無影狗」(演員只拖著一條線)散步的孤獨無聊,瑟縮偷窺房酣睡的落寞,還有同性戀青年掩臉四出塗鴉的那份被忽視的叛逆,然而那些過於完美的影像卻只令效果趨向更華美,卻難以催化當中的失落與寂寞感情。原因可能是演員為了遷就過多的機械裝置,在已沒多空間的地方還要被規限了活動範圍,演員與空間難以對立,沒法營造空虛。另外在完美的人機配合之下,我感到的不過是對技術的讚嘆,以及感受到後台技術人員的勞苦功高,和有很多無形的手在操控不同的機械,而不可能感受是演員一個人(在大量機械運動中時,怎可能感到只是一個人?)在舞台上的孤寂。這破壞了故事原有的氣氛,讓本來沒多有趣的故事,因著太有趣的「跨媒體」而變得更無生氣。
當代視覺劇場大師塑造了一流視覺,卻忽略了為感情調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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