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於本年情人節的《美麗小姑娘》第一階段,是導演許樹寧探索劇場表演空間的一次重要嘗試。作品在「樹寧‧現在式單位」位於觀塘某工廠大廈四樓的排練室中進行;這個場地的獨特性,在於一列平腰的玻璃窗戶,能夠直接看到不遠對岸的地鐵站月台。從排練場這邊看過去,是月台的日常風景,上班下班等人等車的情節在生活的舞台不斷發生,鏡頭定住而人物以自己的節奏進出;而在另一邊,以為在看人的人其實也在被看著,排練室中的幕幕被一下子框著,如一套無聲電影的菲林在靜靜的格格前進。
初到許樹寧這個排練室,便覺得窗外窗內一直播著的是一套不止息的電影;若此便可能不太難理解為何他對這個空間情有獨鍾。樹寧的夢和光影有著相當糾纏的關係,他也執導過一些短片作品;目前雖然以劇場創作為主,卻放不下電影的種種情結。他對這種媒介的執念放諸於劇場內的嘗試,令其不少多媒體作品成功地突破了劇場表演空間和視覺想像的樊籬,成為了別樹一格的呈現。
零二年的《海闊天空》把舞台的空間想像以投射屏幕的處理發展和交融成幾重層次,作品富「電影感」一方面是影像投映所產生的直接回應;而導演的舞台調度也取道了畫面框架的「限制」而作出了大量橫向式的處理,加上其敘事方式採用了非線性的處理,零碎片段的跳接令其剪接痕跡出落鮮明。然而樹寧對舞台空間的實驗也不只在此,零一年開展了互動式的《人之初子》,其後的《亞伯拉罕的眼淚》也是沿此路而行;作品把空間的流動性加強,並以觀眾的介入構成空間的意義。像《人》劇中便把觀眾轉化成圍觀群眾的身份,把空間的壓迫感和來自人倫道德掙扎的壓力互扣成一種深化了的整體氛圍;近作《耶穌十三門徒》則以兒子不停重覆爬向高處、向高處尋探的意象,展示人試圖挑戰命運的徒然。
《美》劇首階段演出在樹寧對於表演空間的探索歷程上,是更推進了一步的。沒有正規場地所配合的影像投射裝置,甚至連燈光、音響的處理也是簡陋的;樹寧就地取材讓作品從排練室的固有空間,發展至月台的環境空間上去,尋常風景成為了素顏的舞台元素。作品先把畫面設定在由黑布幕所規範成的「螢幕」空間中,這空間和觀眾的距離是最接近的,而主要採取橫向式的調度處理加上日常話語和流行曲的介入,令觀眾儼如在看一齣電視劇。這階段的處理把題旨中暗戀的繾綣低迴以具象的空間呈現,空間的「壓抑」正對應了情感深處那個說不出來的秘密。
而作品發展下去,當空間進而向後推展而變得豁然時,情感的推進也相對地明朗化;然而樹寧卻沒有將之變得表面俗氣,情感的深藏成為了人生最幸福的遺憾。當表演空間繼續擴展開放向後延伸至地鐵月台時,感情的越趨內斂卻令愛情的美麗變得更為純淨。跑到月台上的演員只能夠在客觀技術有限的安排下,盡力完成設定的情節,雖不免令演出的節奏變得有點突兀;但當地鐵載著的回憶從月台上開走時,那種無聲的空洞卻為作品留下了一個充滿餘韻而有待延續的註腳,彷彿是為了第二階段演出而作的前奏。
放開了正規場地的約制,《美》劇在表演空間方面的漸次發展和構成,是樹寧在空間實驗上一次相當開放和從容的嘗試,這種從容的姿態令作品題旨的私密呈現也變得無所保留。首階段演出衍生了很多在空間上或是內容上可堪發展的可能性;回歸至小劇場空間內的第二階段創作,我關心的當然是樹寧是否能夠配合場地的條件而保留和發展首階段對於空間的實驗性處理。然而空間的客觀變換必然會令作品的呈現方式有所轉化;我還真的希望「包保觀眾會激動到O晒咀」的,不只是作品內容,還有導演對空間實驗那種不息的野心。
(原載於2008年9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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